《許之遠詩詞集》最後定稿封面(2024.11) |
欣悉之遠師將出版《許之遠詩詞集》,囑咐由我擔任主編,統籌出書事宜。我知道這是一項嚴謹而有意義的工作,能交予我,除了是許老師的關愛和信任,也是對我的考驗。作為被許老師承認的唯一「入室子弟」,我雖然沒有履行撰寫《許之遠傳》之承諾,但若能為詩詞集出一份綿力,是件非常榮幸的事。
韓愈《師說》曰:「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爲惑也,終不解矣。」在寫《恩師與我》之前,我先闡述一下何謂「恩師」。近日為老同學詩文集編排,作者曾遵囑將詩詞中「恩師」改為「老師」;蓋雖為人師表,傳道授徒,但未必「有恩」。可見,不是每一位老師、教授、業師夠資格被稱之為「恩師」也。
我自童年入學開始,由小學啟蒙老師到中學「政治指導」主任,能稱為「恩師」的寥寥無幾。特別是上了高中,向我們灌輸「愛國進步」思想的左傾老師,更難被稱為「恩師」;我們幼稚純真的心靈被「革命思想」洗腦感化,好多同學最後進了「解放區」拿槍,為柬埔寨「革命事業」獻出青春和生命。數十年後,我們成長了,再回頭看看當年走過的路,才驚覺最能影響學生前程的「愛國進步」老師們,實在不值得被稱為「恩師」。
1986年2月初,我以「屠文」之筆名寫了一篇文章《那段火紅的日子?──是誰害死陳啟發》,投寄多倫多《快報》,痛斥左毒害死同學的罪行,隨即接到《快報》主編回覆:「鴻文將儘早刊出,我們十分需要像你這樣有見地和正義感的作者,十分盼望你能多惠賜鴻文。如果到多倫多來,還望示知一面。」署名「許之遠」。這就是我與之遠師第一次聯絡,隨即致函,許老師立刻回覆,並以墨梅和條幅相贈,由於素未謀面,許老師稱我為「白墨吾兄」、「賢兄」、「仁兄」,可以看出其謙遜、禮讓和虛懷若谷的儒雅之風。由1987年第一次在多倫多拜謁開始,超過卅五年的師徒情誼,都記載於我的《麗璧軒隨筆》叢書中;我到多倫多超過30次,12篇隨筆中有6篇曾記載與許老師喜聚,專欄中至少有十篇隨筆記下每次許老師來掃墓和相會時間。
從那時起,我經常收到許老師的信函,有時甚至一天內兩到三封。當時我開成衣廠,忙得焦頭爛額,很多信件都是在排隊送貨時於貨車上急覆,文多砂石,許老師會將我的信打回頭,在字裡行間用紅筆畫圈,指出用詞不當、詞不達意、欠缺周延、語無倫次,許老師列了一張清單,要我在《古文觀止》中找,「必須讀古文五十篇,能背誦如流最好」,對於我來說,每天起早摸黑苦為稻粱謀,若要抽出時間來自學古文,必須見縫插針,先死背熟讀,硬吞死啃,再研習領會;逆水行舟,縱有三頭六臂,也是分身乏術,我除了寫點新詩,無暇顧及功課,頗令許老師失望。
許老師曾寫道:「近日論詩,而你以現在言,詩長於文。就是天份佔了優勢,學養不足之故,不足為喜。」「你前數次的行文,每多過火(不是脾氣而是文字本身的過火──誇張),這種習性,乃從左派處得其糙粕。文如人,誠最重要,真摯之文,會令人讀來感動,過於誇張,反掩其誠,故切切為戒耳。」「我寫給你的信,除文字未經修飾外,很多是我為學的經驗和人生的觀點,值得你玩味和體會。這是數十年的經驗啊!且是我思想最成熟、最敏銳的時期。以後如果變得老懵懂,這些信件就成了我最可貴的文字了!都是學術性和思想性的。」「我在一九六一至六二年間,在香港遠東文商學院、威靈頓英文中學教過書,論學生你不是第一個。但我全副心力放下去,意識上是第一個學生,即使以後到大學去教書,或者培養出許多碩士、博士,但你在感情和所化精神上的比重,恐怕還要遠勝他們,望你好自為之,勿負予望。」
1989年底,許老師獲選為僑選立委,到台灣赴任,雖然日理萬機,但每個月都有信函給我。每次回加,我都會抽暇到多倫多謁見。成衣廠生意結束後,許老師有來過滿地可探望我,並到皇家山墓園拜祭其先考許復琴師公。我記得曾開車送他到渥太華中華會館開會,自己獨自驅車返回,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我拒絕了老師的建議,除了不能隨他去台灣半工半讀,也不能拋下家人不管,自己去多倫多謀求生路。我深知當務之急,是必須先解決「稻粱謀」,照顧家人溫飽,才能全心全力自修自學。我下決心棄商,到一家熱水桶工廠當勞工,一幹就是二十五年,直到因工傷提前退休。許老師後來僑選立委任滿後,被派駐香港出任「華僑旅運社」、「華光旅運社」、「海華青年中心」董事長、總經理,成為台灣派駐港澳責重事繁單位的負責人。我們信函來往才較少,即使有信,也要言不繁的短短幾行。
重讀許老師信函,有幾封是提及我的「稻粱謀」的:「人有窮通之變,不必拘泥於一時,而求千秋於永遠,目前你之處境,乃權宜之計也,生活好轉,便可還初服。為吾弟計,目前允宜集中精神,先求家室之安,行有餘力,重拾故業,重整筆硯亦未晚也。」「接誦來書,悉已搬家,希望諸事改觀,以副鶯遷喬木之兆。以吾弟秉性忠純,宅心仁厚,定能東山再起。」「你的天份高,可惜生活困人,未能一展長才耳。」「退休後一切不敢多花多用,是吃老本的。因此對吾弟愛莫能助,心殊耿耿。我對弟台一見如故,也許是緣份,也是為天下才人的偏愛。我半生波折,惟心如皎月,不斷充實自己,一有機緣,便能脫穎而出,吾弟可以效法。」
許老師1995年退休,返回加拿大後,買了一段百畝地,內有一湖,25畝,有王維輞川別業之勝。而我,默默無聞在勞工市場上夜班,於華氏1600度高溫的爐邊出賣勞力。業餘又重拾筆桿,於1996年中秋前,在滿地可《華僑新報》開闢《麗璧軒隨筆》專欄,每週撰寫一篇約兩千字隨筆,一寫就是二十五年,一千兩百餘篇,並於1999年底參與創立魁北克中華詩詞研究會,出任《詩壇》主編,每週一期詩刊,一共刊登超過一千期,發表詩詞三萬餘首。許老師曾多次應邀出席詩會雅集,並發表《如何能寫出好詩詞》專題演講。
由於我的勤儉努力,終於買下第一套房子,並於2003年再換獨立屋,兩名女兒學業有成,成為律師、食品科學家,家裡的藏書也破六千冊,我與許老師的交往越來越頻密,全家多次赴多倫多,除了出席許老師七十壽宴、元旦歡聚,而更多的是我自己隻身前往拜會,給許老師新書打字、排版、校正,受詩友所托,數次向許老師索取墨寶等。我也從新詩領域走出來,回到舊體詩的路子上。經過數十年努力,我出版了《白墨詩詞集》和《無墨樓詩詞集》,作品逾二千首。
在許老師推薦下,我將《泣歌》新詩集、《白墨詩詞集》和《麗璧軒隨筆》專欄文章送呈世界詩人大會審核,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承認的美國世界藝術文化學院授予榮譽文學博士學位,2010年12月,赴台灣出席第三十屆世界詩人大會,由楊允達院長親自頒發榮譽文學博士證書。許老師特地為我撰寫賀詩,眾詩友群起唱和。2011年8月,我與許老師一起赴美國肯諾沙出席第卅一屆世界詩人大會,師徒倆相處一週,喝完一瓶威士忌,留下難忘的回憶。
與許老師逾三十年的師生情誼,彼此建立在一個「真」字上面。他對我文學創作、特別是詩詞方面的影響甚大,一針見血指出我的錯處,毫不留情,絕不做作。他對我處事做人,啟發很大,時時以「道德勇氣」為經,以「澹泊無求」為緯,教導我頂天立地、敢做敢為。特別在美國一起出席世界詩人大會期間,相處的日子,師生同宿共飲,月旦人物,談詩論韻,對老師有更深的了解。
每逢許老師從多倫多來,我們師徒促膝長談,聆聽他對詩壇吟友之評價,收獲甚豐。他用筆在報紙上畫圈圈,寫評語,一絲不茍,能夠被他評論的,算是有可讀性之詩作,有些則輕輕略過,認為是「唐人街水平」,不值細評。指出「詩詞均以“不隔”為好,不隔不等於淺,乃意象清晰,意在言外;蘊藉而意新。」他勸我莫放棄寫了十幾年的新詩,認為舊體詩因起步較遲,要達到理想水平真不容易,雖然半路出家,未必不能成功,但需加倍努力,才可迎頭趕上。他最忌寫千篇一律的應酬詩,最看不起沒有原則就胡亂下筆的稿匠,再三強調要珍愛羽毛,惜墨如金。
猶憶1987年許老師贈我墨梅和錄孔聖句「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當年小女出生;
十四年後的2001年7月,許老師到我家,小女已十四歲了。他和我喝了一瓶酒,略有醉意,上樓觀賞「墨梅」,感慨萬千,便即席揮毫,畫了一幅「紅梅」送給小女;
餘興未了,又畫了一幅「荷花」送給大女兒,這兩份珍貴的禮物,實屬無價之寶也。
2004年5月,我們全家到多倫多「世紀皇宮酒樓」出席許老師七十壽辰桃筵,贈送40年期葡萄牙Porto紅酒和「壽星明」賀詞,許老師將賀詞鏡架擺放在來賓簽名處,並介紹其兒女、媳婿給我們認識,其兒媳是香港無線電視新聞節目首席主播趙麗如,專程從香港來多倫多拜壽。筵開廿八席,高朋滿座,冠蓋雲集,報界、文教界、政界、商界等社會名流、僑團領袖,都是被邀之列。九十幾高齡的陳魯慎教授致詞,精神飽滿,聲似洪鐘,和十幾年前我在《醒華報》見他時一樣健壯。電視機放映許老師在出任台灣立法委員時的問政片段;許老師出了十多本書,還有不少尚未結集,堪稱著作等身,他的詩詞、書法、國畫之造詣,被譽為「詩書畫三絕」。回首崢嶸七十歲,不枉此生也!
2004年8月,許老師來滿地可拜山,到寒舍住幾天,晚上我們喝了幾種酒,除了XO陳年干邑,又喝他送我的波蘭伏特加,再喝法國紅酒,還有金門高粱。天南地北,聊到深夜,卻沒有醉意。翌日,許老師一早醒來,叫我把顏彩取出,將十七年前(丁卯年)他送我的那幅墨梅從鏡框拆下來,為我補筆,除了新添枝蕊,又在另一角畫上一叢紅梅,並於左上角題字:「既清高亦富貴」填上「甲申年夏月補筆,之遠誌」。他說整夜沉思,想知道到底是何原因,貧窮的我總是富不起來,於是想起掛在大門進口處的墨梅,如果加添點紅顏彩,一定能帶給我財運。同時,他又細讀我寫在瓷婚之禮物──瓷碟上的那首「卜算子」,認為「心血譜良緣」的「血」字不吉祥,又把「白首夫妻歲歲仙」去掉,改為「執手相攜不羨仙」,神仙有什麼好?歲歲仙就分分鐘成仙,太不吉祥也!就像他指出我的「齊天樂‧生朝自述」中,有「百年後,願墨香常在」很不祥,恐「一語成籤」矣。於是,找來汽油,將瓷碟上的金粉抹掉,恭請許老師用墨筆重新改寫,秀麗的毛筆字,成了送給我們結婚廿週年最珍貴無價的禮物。
2004年底,我終於完成許老師《臺灣沉淪紀事詩》打字、校正,趁聖誕節假期,搭巴士親自將清樣和光碟送達。這本紀事詩以舊體詩(主要是七絕)166首,將臺灣近十五年來所發生的大事逐一記錄,每一首都加上「本事」,用詩的體裁寫史,為歷史作見證。由於許老師曾任立法委員,親身經歷政壇帷幄,目睹島中政客言行,所紀各事,皆栩栩如生,有血有肉。我們幾乎天天出門,上酒樓飲茶、吃飯,逛書店。他雖然當時已七十高齡,開起那輛平治依然平穩可治。晚上在他書房喝酒聊天,看書尋寶。我們喝了數不清的陳年好酒,包括伏特加、白蘭地、干邑、威士忌、Rum,都是烈酒,就是不喝紅酒。又飲他自己特製的苦瓜葉茶,可解酒,也可清熱。翌日,許老師家宴,他親自下廚,精心烹調幾樣下酒好菜,宴請數位知心老友,佳餚好酒,月旦春秋,談今說古,不亦樂乎!
席間我提及何宗雄校長剛落成之「可余亭」,他說名字取得好,我請他作序,他一口答應下來。雄渾的書法,流暢的文采,即席寫下了《可余亭序》,還贈我一副字:「一簾風月隨心賞,萬卷詩書照眼明」,落款題上:「白墨賢台來舍小住留念。許之遠零五年新紀元旦開筆」。
許老師的藏書甚豐,可惜沒有時間打理,堆積如山,連走廊都被書侵佔了。對愛書人來說,我樂得天天幫他整理書籍,幾乎每一本都不放過,恨不得幫他建立藏書檔案,用電腦搞個藏書目錄。他見我是書痴,也送了我一大堆,將我的小背包換成他的特大行李袋,才夠裝書。我和他逛了好幾家書店,也買了不少好書。回來後收到他的信:「今日此間大雪寒冷甚。君連溫暖帶走,家中又回復衰顏,蕭颯相對,頗有春留不住之嘆。」真情流露,讀罷心湖盪漾。
2006年元旦假期,由於經不起許老師多次邀約,我們一家四口冒大雪驅車前往多倫多拜訪,被安排在偌大的客房,許老師還特地讓出主人房給兩位女兒住,他們自己分別住其餘小房。我們一起到高麗餐廳吃韓國菜,為了招待我們,許老師將一瓶陳年法國拿破崙白蘭地拿出來。
從韓國餐館回來,我和許老師到地下室他的書房中飲酒聊天,讀他在《星島日報》寫的《遠觀樓札記》專欄60多篇,並研究他的《唐人街正傳》新書排版細節。臨睡前,許老師不忘親自下廚,為兩位女兒煮粥,下白果、腐皮、江瑤柱、皮蛋、瘦肉等用慢火熬,然後放進電子鍋中燜。元旦清晨,我們一早起來,互相拜年,聲聲祝福。是晚,兩女逛街回來,帶了瓶香檳,大家舉杯祝賀新年,拍了不少照片和錄相留念,隨即在電腦上觀賞。
2006年3月,許老師來滿地可拜山,我把他接回家,才發現他的沉重行李原來是送給我的書,包括一套絕版的《資治通鑑》,有翁同龢於咸豐年寫的字,十分珍貴;還有一套廿八本《明史》,是中華書局於1974年根據乾隆武英殿原刊本進行標點、分段、校勘,比起廿四史濃縮版容易讀;加上其他幾本厚厚的書籍,一瓶紅酒,一大包新鮮蔬菜。見他年逾古稀,還帶了這麼重的書,我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動。
2007年8月底,為了《中國酒經》和《唐人街正傳》能按時出版,我決定利用勞工節長週末再到多倫多。終於在六點前抵唐人街許老師家,他夫婦倆打了好幾次電話給我,謂已在「富來小廚」訂了一桌菜。我們步行去附近餐館,許老師說今天是三喜臨門,第一喜是歡迎我們全家到訪,第二喜是他們夫婦結婚43週年,第三喜是榮登祖父母級,其在香港的律師兒子為他們添了第一名孫女。老師的小女隨即插話:還有第四喜,她於昨天生日;我的女兒也興奮的說:還有第五喜,今天剛好是我的生日。她與許文情相差12歲,都是肖豬,老師和我父親也一樣肖豬。正當我們暢飲兩瓶香檳時,老師特地到隔鄰買了一個蛋糕祝我女兒生日,拍好多照片,度過溫馨難忘的8月31日。週日晚餐一起到第七大道的「高麗村」吃自助無煙燒烤。回到許老師家已十點多;兩女送老師夫婦結婚紀念禮物,我送「中國酒文化」光碟。今晚,將三年前我贈送的那瓶40年Porto紅酒開樽品嚐,味道果真香醇濃郁,又飲意大利紅酒、自釀葡萄酒、糯米酒。許老師還煮苦瓜葉茶給我回程時一路上飲用。星期一早上,與許老師夫婦到「滿庭芳」吃早餐,然後辭別。
2008年10月,喜接許老師四頁傳真,寄來「旅中抒懷」十首和「台灣即事」九首。原來許老師夫婦剛從地中海旅遊回來,還上網將在埃及、希臘、土耳其拍的旅遊照片全寄給我,令人羨慕極了。我和許老師通了電話,他知道我聖誕節期間到香港,剛巧他也在12月23日抵步,囑咐我一定要找他,然後一塊赴穗城探望廣州老伯黃伯華。老師在來信中寫道:「弟台大半生勞苦,世情見多了,也不過如是。總之,兒孫自有兒孫福,花了才是自己的。反正貧富相差不遠,尚幸這裡沒有飢餓,而且年歲大了,吃也吃不多,又有什麼可驕可傲?」許老師很關心我內子:「她也苦了大半生,兩女已不需照顧,現有現花最好,讓她也快樂多點,她的身體一直不好,切不可再省而成憾事,你自己也是一樣。」
2008年12月底,我們在廣州,黃伯華先生到「中國大酒店」相晤面,許老師由其學生謝君開車來酒店會合,一起到廣州環市中路越秀公園北門側的「雍雅山房」用餐。這裡環境幽雅,庭院迴廊,曲徑通幽,淙淙流水,參天古樹,一派獨特的莊園人文特色,我們4人和謝君夫婦及4歲小兒子,在酒樓開了個廂房。席間,許老師將他在車上起草的手稿交給黃伯華先生。午餐十分豐盛,我們一面用餐一面拍照聊天,散席已兩點半,謝君開車先送我們和黃先生回「中國大酒店」,然後再送許之遠老師去海珠廣場附近沿江西路的「愛群大酒店」下榻;黃伯華先生邀約我們今天晚上到愛群酒店中餐廳用膳,由他這東道主請客。趁黃先生小睡,趕快將許老師的遞交給黃先生三頁密密麻麻手稿打字校對,原來是投寄廣州老伯「白墨傳奇」專欄文章:《顫慄的場景,不枉的人生》。
2009年7月,我與老伴開車到多倫多,先與許老師夫婦一起去附近的「富來小廚」吃晚飯,然後回家飲酒聊天。我將紫雲新著《女人一枝花》贈給許老師,並請求他填一首詞送給紫雲,而且還要他用毛筆抄寫。許老師說他已經多年不寫應酬的東西,這一次算是破例。翌日陪許老師去「正覺寺」、「昭倫公所」。整個下午,許老師在地下室書房中填《虞美人》贈紫雲,我自己在書房看書、上網。晚上是多倫多「昭倫公所」成立68週年慶典,許老師邀請我倆出席於「耀華酒家」的晚宴,與其妹同席。星期日晨,雷聲轟轟,大雨滂沱,我在書房為許老師《如何寫出好文章:論「佳章在氣」》打字。中午,我們四人撐傘步行到附近「龍翔酒樓」與許老師胞妹一起飲茶。回許宅後與許老師飲酒、聊天、上網。許老師煮苦瓜葉茶給我們回程路上飲用,並將曬乾的苦瓜葉、白花蛇舌草給我們帶回滿地可,還有幾大袋包點充飢。我們看光碟《神話》,又欣賞許老師在香港孫女明宜的照片集。星期一,許老師夫婦和我們去「金石」吃早餐,我們依依惜別。
2009年底,許老師特地應邀來滿地可,到唐人街「君悅酒樓」出席魁北克中華詩詞研究會成立十週年會慶,與眾詩友會晤。這是一次別開生面的雅集,許多詩友與許老師素昧平生,對許老師心儀已久,只神交於筆紙,此次能圓瞻韓之夢,實屬人生快事。許老師向大家做「如何寫出好詩詞」的專題演講。筵開三席,許老師則三席都輪流坐,以便與眾詩友接觸。為了晚宴,許老師特地將「詩壇」第518期上各詩友的作品一一寫了詩評,並逐一放進信封中,席間,我將「詩壇」519期統計表與許老師評點詩詞的十幾封信派發。
2010年7月底,清晨天未亮就和老伴驅車去多倫多,入住「假日酒店」。一年一度的加勒比海節大遊行,交通非常阻塞,我們用了一個半鐘頭,才從列治文山來到多倫多唐人街士巴丹拿街與登打士街交界,有個泊車位,餵了咪錶後,步行去許老師家。他正忙得不可開交,原來今天家裡舉行BBQ燒烤大食會,歡迎首次由香港回加拿大的小孫女。許老師的小孫女已經滿三歲,與兩位律師父母一起回來探親,值得慶祝一番。親友陸續來到,後園熱鬧非常,小女兒日前剛買的Cannon EOS相機派上用場,我捕捉鏡頭,拍下多張照片,特別是許老師和小孫女的「祖孫樂」。
我將何宗雄校長新出版之回憶錄《雪泥鴻爪七五年》送交,並告知9月18日何校長壽辰,將於唐人街「紅寶石酒樓」設壽宴,許老師說屆時他會到滿地可赴宴,並與詩會各詩友見面。溫莎市馮雁薇詩友兩年前來滿地可出席譚銳祥壇主壽宴時,曾經托我轉贈一冊她手抄的詩詞集《雁影薇香》給許老師,我這糊塗蛋不知放在哪個書架的一角,一擱就是兩年,日前收拾書籍時,幸好發現,今次順便奉交。許老師一聽說馮雁薇詩友的老師是百歲老詩人劉能松宗師,肅然起敬。由於來客太多,老伴下廚幫忙,我開車去取東西,與許老師夫婦無暇閑聊,我們在晚上八點許告辭。
2010年9月,許老師專程來滿地可,到唐人街「紅寶石酒樓」出席何宗雄校長七十八歲壽筵,風塵僕僕,雖然舟車勞頓,但神采奕奕,上台演講,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是晚,我們夫婦和許老師到唐人街「東昇樓」赴詩會庚寅年中秋雅集。許老師從多倫多帶來了一疊年代頗久的九行紙,最適合寫八句律詩,他囑咐我送給每一位赴宴的詩友。由於許老師已經和大家分別已一年,為了方便認識,我給每位詩友印了胸牌。許老師致詞,他為了參加詩會雅集,沒有西裝領帶,而是穿了一件中國深藍色長衫,很有學者風範。
2012年12月,喜接許老師從多倫多寄來一份珍貴的禮物,是他手抄的長卷墨寶,於今年中秋完卷,長12英呎(3.65米),內中全是許老師這些年贈送我的詩詞和聯句。計有:七律八首,七絕二首,詞二闋,聯一幅。據許老師信中說,他久未寫長卷,就當作贈我虛齡六十壽辰的賀禮,令我受寵若驚,捧在手中,感動得熱淚盈眶,久久說不出話來。立即用相機拍了數十張照片,每一張都是珍貴無價的墨寶寫真。而原件則視為稀世珍品,妥為收藏,世上有幾人能獲得老師真跡?我是「天之驕子」矣!
2013年4月,許老師來掃墓,先去探望吳永存詩翁,然後到長期護理院探望何宗雄校長。
2015年7月,許老師來掃墓,在唐人街「紅寶石酒樓」與吳永存、雷一鳴、朱其堅、馬新雲、陸蔚青等飲茶。然後與徐茹茵女士去療養院探訪何宗雄校長。
2016年6月底,許老師來滿地可掃墓,贈我一本梁啟超手抄《康南海先生詩集》,書前有康有為手書序文,手跡尤其珍貴。又贈我《許廷藻唱酬雅集》,是許老師的叔祖之詩詞集。週日中午,眾詩友於唐人街「紅寶石酒樓」宴請許老師,拍了不少合照,依依不捨告辭。離開唐人街,我和許老師到南岸博沙區Toscanini路探望上週剛出院回家的吳永存詩翁。
2018年11月,許老師來掃墓,我們返回拉娃舍下,許老師帶了沈德興書法家的多張墨寶送我,還有譚超常親自簽名的蛇年紀念郵票,我們到拉娃一家西餐廳「Table 51」用晚餐,回來後飲蘇格蘭Macallan威士忌,聊天,為許老師新書《論詩與詩人》校訂。回來後與溫州劉家驊詩兄視頻聊天。我們神交多年,素未謀面,彼此終於在手機上首次相見,萬里以外,天涯咫尺,笑聲不斷,淚水奪眶,此情此景,的確非常感人!
2019年11月,許老師來掃墓,帶來他的《翻騰年代的經歷》回憶錄,眾詩友於「紅寶石酒樓」設宴,席開兩桌。
2020年10月,許老師《老生常談》講座開講,屈指一算,已開辦了五百多期,風雨不改,這份堅持,令人敬佩。許老師以八八高齡,筆耕不輟,又主持每天一集講座,精力充沛,毅力驚人,他說離九十歲還有兩年時間,他會將畢生所學,傳授給熱愛中華文化的年青一代,薪火傳承,發揚光大。可惜滿地可與多倫多相距五百多公里,未能朝夕立雪程門,聽其教誨,未嘗不以為憾焉。
今年10月16日剛逝世的女作家馮湘湘有一篇《當代才人許之遠》,其中有一段曾寫道:「許君的文字,豪放豁達有李白遺風,慷慨悲歌直逼蘇辛,也有“悲情才子”蘇曼殊之“花自飄零水自流”的飄逸和醇雅多姿。散文以其言志而入微,所著詩文風流婉麗,雋永清奇。評論文章則一瀉千里、揮筆如神、鏗鏘有力。大有前人古賢精到之處。寫作,除了天賦,後天的努力,多寫多讀外,更有一種對萬物世態的觀察入微,對世情的憐憫之心,以及低迴婉轉的心靈的了悟。」蘇紹興博士在《翻騰年代的經歷》序文中,也提到馮湘湘二十年前曾說過,現今在多倫多本地華人作家群中,論文章詩詞,當以許之遠為第一。
許老師為我《泣歌》新詩集作序《傳承與決裂之間的取捨》,篇末寫道:「我對白墨的詩作印象深刻,不祇作品蘊藏著好詩的元素,他在殺戮戰場所身受之經歷,造就了詩人鑄成這些震撼世人的詩句。誰能想像自己的母親之屍首拋落亂葬谷?這些慘痛的經歷,在白墨的筆下濺出的是斑斑血淚。他對專制極權憤怒,絕不下於天安門的劫後餘生者,他對自由、民主與人權的吶喊,真摯不但扣人心弦,真可填海補天。誰說中國現代詩頹廢蒼白、無病呻吟! 」這篇序文,寫個人身歷尤在其次;對詩學之傳承,精緻與粗糙的取捨,是我們詩國繼往開來榮枯的選擇;傳統的詩詞,經千錘百鍊曾大放異彩,豈可任由無知的暴烈而「決裂」。許老師要把這篇序文編入是有其深意的。
許老師又為《白墨詩詞集》作序《顫慄的場景,不枉的人生》寫道:「從傳統詩人走入新詩(今稱現代詩)行列的,大有人在。但從新詩走入傳統詩的很少;白墨是其中的一個。詩人這頂冠在新詩詩人的領域中被濫用了。彼此互吹或自吹,都令白墨恥於為伍;這是其中之一的理由,但已足夠讓他脫離這個行伍。」
許老師為《麗璧軒隨筆》叢書作序寫道:「與國才君結交逾三十年矣;其不恥下問,孜矻於詩文或有過之。當年英歲之日,而今接近古稀。尚孝心長懷父母,信義不遺師友;傳承故國文化。余未聞土生土長之海外華裔,刻苦自勵有如此者;仁人志士襟期,淑世可風矣。」
許老師有「試為《詩壇》主編造像」一文,寫道:「余細意觀摩:禿頂額前網開一面,其他三面稀疏之亂髮、眉宇與眼神、雀斑闊鼻、嘴角而下庭翹然,非中國版之達摩,真不作第二人想。真夠你瞧!“阿彌陀佛!”余不期然唸出佛號矣。」維妙維肖,可圈可點矣!
我能獲許老師關愛,乃幾生修來之福份。無以為報,謹將這三十多年與許老師之交往,從日記本中摘抄出來,雖然篇幅有點長,但都是真實記錄,是配稱之為「恩師」的見證。與師座之師緣,千絲萬縷,可以寫一本書,非三言兩語能概述。我此生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有機會為老師寫《許之遠傳》,記其為學之勤奮、縝密不苟,精博所少見;其人格之完整、清廉耿介,可為世風。
此外,我對之遠師的詩詞作品,觀摩日久而心會神領者,所謂「言近而旨遠」;乃重氣象恢弘,大節不虧的古訓,感發於詩詞字行間,遂能自立崖岸,昂首天外。其《詩道精要》以詩論詩具見,至於論《 詩人特質》,之遠師則引述北大名家戴君仁(靜山)教授的教誨而傳承下來;亦供同好析賞之意云爾。
受業盧國才2022年11月8日稿於滿地可無墨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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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Mentor and Me (an abridged version)
by Lu Kok Chai
I was so pleased to learn that my mentor David Xu would publish his “Collected Poems of David Xu”. It is a great honour to have been chosen as the editor, proofreader and coordinator of this project. He has shown thoughtfulness and trust in me, his only “lead disciple”. For over thirty years he has been my mentor giving me advice and help in my creative writing, especially my poetry in shi and ci. “Poetic influence” is subtle. It shapes the poet’s character and in time becomes a part of his temperament.
Mencius once said, “I am good at nurturing my moral righteousness”. It has inspired me in my moral courage and the yearning desire to lead a simple life. I have been the editor–in-chief for “Quebec Poetry Forum” for more than twenty years and can take some solace in that I have never strayed away from his “poetic influence”.
Mentor Xu opposes “courtesy poems”. The essential thing about poetry is sincerity. It is a shame to be hypocritical in one’s sentiments. This type of poetry just conforms to established rules and lacks originality. It is something to take note of when writing poetry.
There is no “ancient” or “modern” poetry, only good or bad. The book of collection of my own modern poems and Mentor Xu’s preface “the Choice between Passing On and Breaking Away” echo the same principle: retain the good ones and discard the bad ones. There is no middle ground. He said, “In the passing on of poetry the choice between crudeness and refinement in poetic diction will determine the thriving or withering of poetry. Classical poetry has withstood centuries of stern tests and has come through thriving. We should not rudely cut it off through our own ignorance!”
Furthermore, under years of influence of Mentor Xu, I have begun to understand the importance of the principle of “simple words but profound ideas”. It is in line with the ancient wisdom of the “big picture” approach and has made me stand tall in the realm of poetry. His “Essence of Poetry Writing” presents concrete theories and in his “Qualities of a Poet” he follows through by quoting the teachings of the eminent former Peking University professor Dai Junren (Dai Jingshan).
My biggest wish is to have a chance to write a biography for Mentor Xu who is so hard-working in his literary endeavours. His meticulousness, perception, brevity and broad knowledge are rare. His incorruptible and upright personality is exemplary.
(Translation by Joseph M. Choi)
主編序文《恩師與我》概要英譯
欣悉之遠師將出版《許之遠詩詞集》,囑咐由我擔任主編、校正等統籌出書事宜;是考驗我作為他唯一「入室弟子」的關愛和信任,這是我的榮幸。三十餘年來對我指導與提攜,他是我的「恩師」,對我文學創作;特別是詩詞方面的影響甚大。「詩教」本來對人的品德薰陶,經久而潛移默化,詩人氣質便出現了。和孟子「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是同樣的道理,啟發我做人的道德勇氣和處事的澹泊無求。我主編魁北克「詩壇」二十餘年,尚未違「詩教」之旨,堪可稍自慰。
之遠師反對應酬詩;詩友嚶鳴,乃同聲相和,均本於真誠,何須拾人牙慧,以致陳陳相因,乃詩家之玷也,可不慎哉!
詩文無今古之分,只有好壞之別。我的現代詩集,之遠師的序《傳承與決裂之間的取捨》,就本這主旨說明:好的傳承,壞的捨棄。立論沒有模稜兩可。他說:「詩學之傳承,精緻與粗糙的取捨,是我們詩國繼往開來榮枯的選擇。傳統的詩詞,經千錘百鍊曾大放異彩,豈可任由無知的暴烈而決裂!」
此外,我對之遠師的詩詞,以觀摩日久而心會神領者,所謂「言近而旨遠」,乃重氣象恢弘,大節不虧的古訓,感發於詩詞字行間,遂能自立崖岸、昂首天外。其《詩道精要》以詩論詩具見,至於論《詩人特質》,之遠師則引述「北大」名家戴君仁(靜山)教授的教誨而傳承下來;亦供同好析賞之意云爾。
我此生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有機會為之遠師撰寫《許之遠傳》,記其為學之勤奮、縝密不苟,精博所少見;其人格之完整、清廉耿介,可為世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