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到東歐旅遊,途經捷克的瑪利亞温泉城( Marianske Lazen),本欲“温泉水滑洗凝脂”,但時間緊迫,只能匆匆享受那“礦泉水馥入焦唇,嬌滴細流洗旅塵。”的樂趣,品嘗著十數種不同味道的泉水,漫步於秀美峰巒與洋溢純歐式風味的小道上,一種“冷暖心知當自曉,嘗泉應念掘泉人。”的感覺涌上心頭,不期然地想起另一個心醉魂迷得叫人很不安分的地方—驪山温泉宮。那是歷代君王與妃嬪歡情的地方,是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為搏娘娘笑一笑,大好江山都不要。”的地方,是唐明皇(唐玄宗)與楊貴妃(楊玉環) “雲鬢花顔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的地方。
年少時候瞞過老師和班長,偷偷看趙雷正德皇下江南梅龍鎮遇林黛李鳳姐的電影《江山美人》(當時批作黃色電影,看了會被校方記缺點。),惋惜正德皇為了打江山辜負美人。靑年時期讀歷史,對英國國王愛德華八世與一位離過婚的女人(丈夫仍然在世)結婚而毅然退位,羨慕他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勇氣。如今,輕唱白居易的長恨歌,彷彿聽了一闋李隆基與楊玉環“風吹仙袂飄颻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的哀艷愛情悲歌。 江山與美人的悲劇似乎與曠世名主和絶代佳人分不開。
如果五十六歲的唐明皇李隆基不是為了皇後武惠妃(武則天之侄武攸止的女兒)的病,上驪山求福遇見廿二歲楊玉環,歷史就會讓楊玉環繼續做他兒子壽王李瑁的妃子,他也不會“春宵若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地掀起那驚天動地的“黃昏之戀”,況且這亂倫之舉,在當時乃至今日,仍受人指詬。但唐明皇與楊貴妃還是做了,幷且是做得驚天地泣鬼神,這就是愛情的魅力。她“天生麗質難自棄 ,回眸一笑百媚生,”他“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他“春寒賜浴華清池”,她“温泉水滑洗凝脂” ;她“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他“緩歌曼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這“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的帝王妃嬪的愛寵,怎不“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
都説多數女人都很聰明,女人若知道無法將男人擊倒的時候,自己就會倒在男人這邊,愛情中的女人是盲目得可怕。我説戀愛中的男人盲目起來比女人更可怕,男人都喜歡聽話的女人,但男人若是開始喜歡一個女人時,就會不知不覺聽那女人的話,尤其當位於權利頂端的時候,男人就會更糊塗。香港地産大亨郭某人為了紅顔辭去集團的主席兼行政總裁職位 ; 82歲高齡的諾貝爾獲得者楊博士娶了28歲的碩士翁小姐,而翁65歲父親的二婚妻子竟是楊博士18歲的玄孫女。太殘忍、太瘋狂了⋯⋯
楊貴妃是例外,她身在福中不知禍,是一個不涉朝政的嬌憨女人,因為她沒有武則天慈禧江靑的野心,只與心愛的人敲羯鼓、唱霓裳、舞羽衣。楊貴妃備受寵幸,一人得寵,雞犬升天,家人因此都獲授官或賞賜,其堂兄楊國忠封官入朝、權傾朝野,楊氏家族飛揚跋扈、胡作非為,使百官對他們充滿了巨大的怨恨。安祿山史思明以反楊國忠為名起兵叛亂,楊死於亂兵刀刃之下,安史之亂認為因貴妃而起,不誅難慰軍心、難振士氣。唐玄宗為求自保,接受高力士的勸言,不得已以白綾賜死楊貴妃。楊貴妃最終的結局竟是馬嵬坡前“一抔黃土收艷骨,數丈白綾掩風流”自縊在佛堂的梨樹下,時年38歲。君王擁有的愛情不再永遠,兩個相愛至深卻不能終身相伴的人,只能在不同的兩個地方嘆息著命薄緣淺,遺憾、再遺憾⋯⋯那淌佯臉頰的兩串淚水也難分辨國運與蜜運,在回眸心猿意馬的男人和雪膚花貌的女人開始的瞬間被咀嚼成一串凄凉的夢。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傳達的是怎樣一種愛恨情愫?那無比的無奈,那滿腔的苦楚,伴隨一個孤獨的男人在寂寞深宮獨自啜泣,而無辜的楊貴妃則無奈地做了盛唐的冤魂。“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絶期。”
一直以來,當國家因帝王沉溺女色而衰亡時,總是歸罪於“紅顔禍水”,這當然是不公平的,畢竟當時治理國家的是男人,沒道理要個女人來承受罪孼。錯不在女人,古時候的女人只不過是君王的玩物罷了,男人的錯為什麽要推在女人身上?此時所出現的女人只不過是加速其衰敗的催化劑而已。她是禍國殃民的罪魁禍首嗎?可憐一個如水的女人背不起這麽沉重的罪名,那麽她就只有充當男權社會的犧牲品。究竟誰才是荒淫誤國、禍國殃民的罪人?難道她的天生麗質、她的傾城傾國之色也是上天的一種錯?那麽大唐皇帝不愛江山愛美人又是什麽罪過?至少他們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比時下荒誕兒戲和那些“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色欲與貪欲勾搭成奸的貪官的“愛江山更愛美人”的可悲下場,更凄婉動人、眞誠綿長。
《哀江頭》 杜甫
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顔色。昭陽殿裏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
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嚙黃金勒。翻身向天仰射雲,一箭正墜雙飛翼。
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遊魂歸不得。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
人生有情淚沾臆,江草江花豈終極。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故事結束了,而傳説繼續著,相愛是一種緣,緣來情至,愛到心底深處,縱使“身無彩鳳雙飛翼”,仍能够“心有靈犀一點通”。緣盡情失,曲終人散之時,即便“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亦不該遺恨在分別時。墨迹乾了,而詩歌永存,男女主人公不在,淚水永遠有人流著,被時代吞噬的薄命紅顔永遠被遺棄在人們的記憶中。
我告別了温泉城,隨團登上旅遊車,心中一遍遍翻唱長恨歌,裊裊不斷的古老旋律,像梨樹的花朵飛花般飄飄灑灑,梨花離開了樹,是風的追求?還是樹的遺棄?一曲永遠不絶的悲歌,向遠方鳴唱: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2008.11.02)
(2008.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