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16日 星期二

淚水不流別人田(姚洪亮)

或許,人生本來就是花開花落,如那片清幽的花園,無心的開,無奈的落。在這不經意的日子裏,不知道為什麽總會想起那淡淡的風景,當渴望陽光的日子凝聚時,卻演繹出各種意想不到的天氣。一直以來很少袒露心事,怕無處不在的情感躍於紙上,又怕文字的描述有所偏差,所以我的文字,只寫給用心感知的摯友看,不敢輕易落筆,可是,一個不小心,偏偏就揪出了心底的疼痛。原來在意一個人幷不在知冷知熱的貼己話,而是沉於心底那如天氣般隨時反復變幻所引起的那種心痛。
漫長的人生,不可能一路平順,挫折是必經的,無怪乎白居易慨嘆“一病經四年,親朋書信斷” 、“不因身病久,不因命多蹇,平生親友心,豈得知深淺?”當面臨生命中的狂風暴雨時,面對霎時“情”、霎時雨的朋友時,我羨慕和向往蘇軾那秉持通達樂觀的人生態度。

定風波—蘇軾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東坡説時光會冲淡一切,淡到無影無蹤,淡到自己也會疑惑是不是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一段故事,淡到再也想不起當初的執著究竟是為了什麽,過去的一切在生命中只是一些點綴而已。然而,眞是這樣嗎?曾經相與之情、知遇之恩的關懷話語眞的可以淡如烟雲?眞的也無風雨也無“情”?
 
一如旣往,我對人是深情不生情,是重情不縱情。友人的一句話,如葉夢得所言“落莫歸心誰與話,坐談聊爲起衰顔。”一握手,猶如龔自珍說的“萬人叢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我心裏那扇門始終開著,似乎有人會進來,卻一直沒來,又或者,曾來過,卻又無聲地走了。我比以往更渴望單純的生活,習慣了一個人把一切煩惱一點點展開,再慢慢的揉碎……錯的只是我有一顆多敏感和易傷感的心 。漸漸也能體會伯牙為痛失子期而摔琴時的那種絶望,曲高和寡的寂寞也只有我自己能體會,從此“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説”,這也是一種悲哀。世上有多少人在苦苦尋覓著自己的知音,眾裏尋他千百度,燈火闌珊處,人已不辭而別,兪伯牙何必苦苦等待鍾子期而凄楚地彈起那古曲《高山流水》。
 
我只有慨嘆:
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與誰彈?
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兪伯牙的琴藝再高超,若無人能解曲中之眞意,那又是何等孤獨寂寞?鍾子期的傾聽再用心,如果無人肯將一腔心事付與瑤琴,那又是何等空白無聊?我希望我的朋友也能聽出這山水的情懷、舒暢的韻律、永久的知音、不變的情誼。一個眞正的知音,必須具備四個字,那就是“懂,賞,眞,緣”。我想到魯迅在《呐喊自序》裏這樣寫道:「在我自己,本以為自己是個迫切而不能已於言的人了,但或者也還未能忘懷於當日自己寂寞的悲哀吧,所以有時候仍不免呐喊幾聲。」魯迅生前有許多朋友,但總的來説,他在世的日子,寂寞的時候更多一些,怕也是出於自己不被人理解的悲哀之因吧。但魯迅是幸運的,在他的呐喊之下有許許多多的人追隨著他的腳步。弱水三千,我總是在尋尋覓覓屬於我的那一瓢,燈火闌珊,驀然回首,我總希望心中念了千百回的人,就盈盈地向我走來。
 
三國時魏末竹林七賢中嵇康是個琴癡,有一回夜裏重點燭自彈,有鬼聞音進屋來,不斷地變著怪形,惹得嵇康很不高興,把琴一拍,把燭吹滅了,幷摔了一句“恥與魑魅爭光也!”琴只為知音而撫。無獨有偶,宋朝的岳飛,借瑤琴來傾訴滿腹心事,可是眞正理解的人太少了,縱使把琴弦彈斷,又會有誰來聽?
 
小重山(岳飛)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我不會撫琴,只會用一支靈性的筆,寫一片如詩的絮語向知心人傾訴,原以為,自己能傾吐珍藏已久的衷腸,卻未曾想到,誨澀的語言難以表露我的心事,無意間帶來誤會與煩倦,無論我怎樣小心不讓它遭受世俗的污損,無論我怎麽小心拂試,終究被塵埃掩埋。記得有這樣的一段話,深深的紥在我心中:
 
在正确的時間,遇見正确的人,是一種幸福。
在正确的時間,遇見錯誤的人,是一種悲傷。
在錯誤的時間,遇見正确的人,是一種無奈。
在錯誤的時間,遇見錯誤的人,是一種折磨。
 
“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只應守寂寞,還掩故園扉”。從今而後,我再也不會打擾任何人,我不再告訴人任何我的心事,這个世界只能相信我自己,自己的傷痕自己療養,自己的淚水自己貯著,淚水不流別人田,就流在我的心田,滋養我的癌細胞。              
(2008.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