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在泰國曼谷,曾經參加海天樓舉辦的詩詞雅集,座中不乏國學宗師、鴻儒博士,我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學人家報名遞稿,還大言不慚的問鄰座一位老詩翁:您寫過多少首詩?出過詩集了嗎?只見老人家微笑不答,不一會,司儀邀請詩壇前輩致詞,老人家在掌聲中登壇。後來聽人家介紹,才知道這是一位元老級的宿儒,著作等身,非我黃毛小子能望其項背也。環顧其他幾桌,我手捧小冊子,逐一對照簡歷和相片,個個都有名堂,皆非等閒之輩,頓時令我羞愧得幾乎抬不起頭來。從那一次以後,我變得十分低調,不敢隨便問人家尊姓大名,或自以為是逢人便握手。
2010年底,我到台灣出席第卅屆世界詩人大會,與各國著名詩人聚首,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又再故態復萌,碰一鼻子灰。挪威詩人是文學院院長,捷克詩人是詩會主席。鍾鼎文詩公憐惜後輩,待人彬彬有禮,長者風度;楊允達院長和藹可親,說話溫文爾雅;著名詩人非馬,蜚聲國際,卻平易近人。與我同住的西班牙詩人,出了七本詩集,百科全書都可以找到他的名字,卻一點架子也沒有,還赤身裸體在房間走來走去,旁若無人。韓國詩人李鐘和也是首爾大學文學院院長,他和我、司馬中原、劉國松一起獲得榮譽博士學位。還有陳若曦、向明、洛夫、林煥彰、辛笛、管管等,這些大師級名人,待人接物,都非常低調;和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同車同吃,談笑風生,不分彼此。
如何能虛心做學問又不會被責「好為人師」,這是頗見仁見智的話題。有容乃大,才能找到志同道合的知己,彼此互相敬重,取長補短,說時容易做時難。我一直苦於求師難,向多位詩壇前輩請教詩學,多是不得其門而入。低調拜師,也未必能如願以償。所以,對後學來說,能向他們傳法授道,應該是一善舉。然而,就因為「低調」而見怪不怪,懶得出聲;就因為「低調」而視若無睹,任由放縱,在「弘揚國粹」如此堂而皇之的幌子下,多少「詩人」湧現,各門各派,各師各法,或曰「新韻」,或曰「新體」,果然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也!誰敢充當捍衛「平水韻部」的勇士,就不能「低調」矣!在此,我謹向幾位奮戰前線的古典詩衛士致敬!當有朝一日,「新韻」和「現代漢語」橫行的時代告終,律詩回歸「平水韻部」之正軌,這批衛士功德無量,名垂青史!
寫到這裡,接聽伍兆職詩翁的電話,告知汪溪鹿詩翁病重入院,醫生說已病入膏肓,藥石罔效。這令我想起兩年前《詩壇》停刊前,曾有朋友說「詩會是追悼會」,當時我很震驚,也頗沮喪。幸好《詩壇》停刊這兩年詩友們都平安無恙。直到上個月得知陳國暲詞家已病逝年餘,他的辭世使我猛醒,再不寫東西,後繼無人的詩會真的散了!要下筆,要出聲,要唱詠,要揮毫,不能再「低調」了!
2013.09.22與汪溪鹿、黃明嬋夫婦攝於滿地可聯邦大廈 |
我個人認為,這幾位詩會創會元老,為詩會作出貢獻,為《詩壇》寫下多少篇章,他們走了,大家寫詩悼念,是正面的。所以不會因為被定位而有所顧忌;相反,人人都要走這一條路,今天你寫詩悼念他,明天別人填詞拜輓你,很正常,不需要忌諱。汪老一生,低調做人,留學比利時,學問淵博,貴而不顯,華而不炫;居功不傲,名重不詡。他將安息主懷,永生天國!汪溪鹿之「鹿鳴園」曾經舉辦過兩次雅集(見第410篇《雅敘》,第570篇《鹿鳴》),留下聯吟詩稿和大量唱和篇章,留下海外詩壇佳話,值得在詩會史冊寫下一筆。他的每一首詩,都永遠留在「魁北克中華詩詞研究會《詩壇》」網頁「各家詩詞集」中。
另一位值得一提的,是臥病多年的老詩翁何宗雄校長,留法化學博士,才華橫溢,為人低調,有「豆腐大王」美譽,晚年勤於詩學,虛心創作,出版《雪泥鴻爪七五年》回憶錄,收進詩詞數百首。詩友們曾在「可余亭」舉辦過多次雅集(見第613篇《可余》),聯吟覓句,即席揮毫,寫成長卷,拍照留存。像這樣的雅集,還在嘉華樓、無墨樓、于遠樓、玉瓊樓先後舉辦過,成了美好回憶,銘刻海外詩壇史冊。
譚銳祥壇主低調圓通,心胸豁達,廣納百川,惜才輕利,在他的感化下,詩友之間沒有莫名其妙之筆戰,沒有吹毛求疵之爭吵,沒有自命清高的嫉妒,沒有恃才傲物的囂張。像子漢先生,低調謙恭,勤詩好學,默默耕耘,他雖然走了九年,音容宛在,猶如昨日。幾位詩壇元老級人物如黃國棟、吳永存、雷一鳴、伍兆職、譚健民、鄭石泉、李錦榮等,皆九十開外或坐八望九,他們坦誠待人,低調處世,不亢不卑,剛柔並濟,寵辱不驚,深藏不露,皆我中華詩會之瑰寶,值得一讚也!
(2016.01.29《華僑新報》第1301期)
李錦榮
大智如愚至道彰,世人弄巧正茫茫。
俗光處處隨流急,真際時時逢境量。
低調徘徊呈學格,高雲舒捲挑詩糧。
終生平水歸心韻,天籟無窮文化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