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11日 星期五

第886篇:《感悼》


陳國暲(1923.05.11-2014.09.01)
昨天與亞省愛民頓曾任歐(習之)老師通電話,廖如真老師告知噩耗:陳國暲老師已於去年九月一日於加州洛杉磯病逝,享年91歲(虛齡92)。由於一直無法聯絡陳老,拜年電話沒有人接聽,寄賀年卡也沒有回音,廖老師最後找到香港郭燕芝老師遺孀,拿到陳老子女們的電話號碼,折騰了多天,終於找到住於德州陳老小女,才知悉其父病逝的消息。

據其小女詳述,陳老本身雖然患有糖尿病和高血壓,但並非致命原因。發病是由咳嗽開始,護士到家了解病情後,將陳老送院檢查,醫生發現得了肺炎,也許是服用太多抗生素所引起。陳老病情不見起色,手腳無力,下床步行要兩個人扶。前後住院一個月,終於宣告不治,與世長辭,和夫人一起長眠於加州玫瑰崗墓園Rose Hills Memorial Park。

經郭燕芝老師和曾任歐老師之介紹,我與陳國暲老師筆墨之交正好二十年,陳老是我填詞的啟蒙老師。

1995年5月9日,收到陳老從德州寄來他手抄本出版的《寒香燕詞草五百首》,愛不釋手,自那時開始,我由寫詩跨入填詞的門檻。後來又先後收到《鷓鴣百唱集》和《百蝶戀花集》,將百首《鷓鴣天》和百首《蝶戀花》結集,令我對陳老這位潮汕大詞家推崇備至,並訂下每週一詞的寫作計劃,把120個詞牌全部填完。

當時正準備出版《無墨樓吟草》,把草稿寄給陳老郢正,他一字不改,並手書《齊天樂》贈我。
齊天樂
──贈盧君《無墨樓吟草》
空城流徙千門閉。人間不知何世。落羽孤鴻,驚飆斷梗,談虎猶存餘悸。啼烏夢裏。縱柳暗花明,短籬堪寄。難解鄉愁,秋雲秋水無際。
安危總憑天意。寸心常自許,春蠶未死。發興揮毫,高歌對酒,脫俗消煩磨礪。休提往事。有墨客多情,盧家才子。一卷吟草,倩楓林染醉。

他寫道:「去歲末手書附來《無墨樓吟草》油印件,收悉,琳瑯滿目。因俗務蝟集,迄未遍閱,知君才茂,謹祝早日付梓,使愚得窺全貌。詩詞雖屬國粹,然際此商業世界,不受重視,深有落泊式微之感,後繼無人,非杞人之憂也。」我曾懇求陳老贈送墨寶,他謙虛道:「書法一道余實不得其門,所云“墨寶”,慚愧未敢應命。茲寄上《齊天樂》一首作為題賀大作吟草之面世,諸維海涵。」
陳國暲老師撰聯:「亂邦不入尋去國,塵事多艱孕奇才」
我依然再三乞討墨寶,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2000年1月18日,香港郭燕芝老師來電話,謂陳國暲老師今天在他的家揮毫寫了一副對聯贈我,日內將寄來加拿大。同年3月10日,收到陳國暲老師對聯、郭燕芝老師贈詞《思佳客》隸書兩份書法,如獲至寶,屈指一算,已經是15年前的事了。2000年除夕,送龍迎蛇,陳老感懷而填《鷓鴣天》,我收到後將此詞編入《詩壇第56期》:

鷓鴣天
──除夕用盧君韻湊成長短句
竹葉青青斟滿壺。端來守歲作屠蘇。幸存傲骨心猶熱,將禿頭顱腦未枯。
星欲落,景模糊。迷離醉眼幾時甦。新詞草就紓方寸,寄與詩人白墨盧。

2002年壬子新春,我填《東風第一枝──新正開筆》,陳老收到後又以《鷓鴣天》相贈:
鷓鴣天
──壬午春加拿大白墨弟寄來「東風第一枝」詞一闋,報以此調
捧讀東風第一枝。山長水遠客心知。人間始報開新局,世界猶傳戰馬嘶。
誰玩火,鬥危棋。硝煙花霧兩迷離。三郎老了憂天塌,壯膽還須仗酒卮。

2012年農曆三月廿六日,正值陳國暲老師虛齡九十大壽,我撰了兩首七律,抄寫在90歲賀卡上,寄給陳老祝壽,他讀後隨即以七律步和:
壬辰九十自壽
二零一二年四月十六日值九十賤辰,蒙摯友白墨及習之二兄寄詩來賀,僅步其韻和之:
敢將小謫比光臨,天地宜如逆旅吟。
慚愧平生論得失,徘徊世路看浮沉。
無端輕信子虛夢,有恨親經焚鶴琴。
九十鏑餘知己在,聲連湖海滿山林。

同時,還收到他手寫《沁園春──壬辰九十自壽》,這是他生前我所收到的最後一篇作品。

沁園春
──壬辰九十自壽
驀地罡風,橫掃祥雲,搗碎錦霞。憶瘋狂舉世,椎心裂眥;無邊噩夢,何處為家。犬吠終宵,雞鳴達旦,江北江南盡落花。漂泊裡、避刀光劍影,辜負芳華。
離鄉背井天涯。到海角、沉吟聽暮鴉。嘆三郎老了,情雖依舊;滿頭白髮,浪也淘沙。九十頹翁,將軍能飯,往事由他亂如麻。斯已足,請諸君與我、共品新茶。

陳老由汕頭、香港到德州、加州,我們只憑電話和書信來往,素昧平生,所以,能拜訪陳老,親臨府上謁見,是我最大的願望。我推辭了所有旅遊計劃,包括兩女邀請去古巴、加勒比海乘油輪、墨西哥等,唯一目的地是加州。一定要拜訪兩位德高望重的九十高齡長者:洛杉磯的陳國暲老師和舊金山的施世雄老師,終於成行。

2013年5月17日,我剛抵加州洛杉磯,便要求王瑞雲同學安排拜會陳老。
與陳國暲老師喜相逢(2013.05.17)
摘錄當天日記:「今天下午,先去唐人街天仁茗茶買茶葉,去大華超級市場買橙子和有機蘋果,然後驅車前往Alhambra市拜訪陳國暲老師。神交近二十年,素未謀面,今日終於圓了瞻韓之夢,是此行的最大收獲。陳老師站在門口迎接我們,見面後緊緊擁抱我,拉著我的手進入屋內,以潮州鐵觀音茶招待。惠茵除了拍照片又錄影,留住這珍貴的時刻。我們以潮語交談,陳老不斷問我的家史、籍貫,在揭陽哪一個鄉?父母是哪一年過番去南洋?家裡還有什麼人?在哪裡學的中文?如何從柬埔寨逃到越南、泰國、加拿大?又不厭其詳的詢問魁北克中華詩詞研究會。而問得最多的,是住在亞省愛民頓的曾任歐(習之)老師。陳老雖然九一高齡,但精神很好,記憶清晰,他還回憶與香港郭燕芝老師在汕頭上中學的往事。他生於1923年,於1980年到香港。當談到十年文革的可怕經歷,他仰天長嘆。隨即把話題一轉,又問惠茵的父母親祖籍是廣東鶴山哪一個鄉村?她會不會講潮州話?兩個女兒目前學成後從事什麼工作?陳老又問我海外華文教育的事,他聽說柬埔寨金邊端華中學是全日制中文教學,很感慨的說:中華傳統文化能在海外發揚光大,是“禮失而求諸野”!當提到古典詩詞時我慨言:陳老師是我的啟蒙老師,一本《寒香燕詞草五百首》帶我跨進詩詞門檻,我填詞風格深受陳老師影響,沒有無病呻吟,避免故弄玄虛,用字力求淺白,切忌精雕細鑿。陳老不停點頭,說話時雙手仍緊握我的手不放,像位慈祥的父親。由於晚上有約,只好向陳老告辭,他堅持要送我們到電梯口,我們再次拍照。他與我緊緊擁抱,當我進入電梯時,陳老不停揮手,熱淚盈眶。此情此景,永誌不忘!再見了,陳國暲老師,請多多保重!我們有時間一定會再回來探望您的。」誰會想到,這一別人天永隔,竟成訣別!

我先後寫過悼念文章懷念楊璧陶老師、子漢先生、姚奎先生、王羽侯先生、陳渥先生、郭燕芝老師、國良胞兄、鍾鼎文師公和劉能松老師,寫悼詩和祭文給岳母、郭逸之、萍心、張展鵬、岳父、張德潛老師、洪金福、許志熙;老牛、五姨丈、林超泉老師、大嫂、薛世祺老師,他們都是病逝後第一時間下筆,唯有陳國暲老師是逝世超過一年才得知噩耗的。謹以《鎖窗寒》一詞,作為遲來的悼念:

鎖窗寒
──敬悼陳國暲老師病逝加州
月冷加州,星沉洛市,淚淹詞國。驚聞噩耗,已是信函難覆。憶慈容、和靄笑聲,耳邊猶響寒香曲。問天鄉路上,有誰陪伴,枕書吟讀?
狂哭!悲如瀑。若澎湃浪潮,共鳴詩谷。胸懷坦蕩,最念恩師叮囑。傲骨存、君子自強,梅魂菊魄蘭和竹!悼陳公、夢裡同遊,把盞登仙陸。
(2015.12.18《華僑新報》第129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