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工廠電機出故障,電工搶修,我們有一個多鐘頭休息。我正要爭取時間睡覺,工友不斷找話題聊天,我除了充當聽眾,還要兼任翻譯,因為有兩位柬埔寨工友不懂寮語,但又想加入聊天圈子。還有越南工友也滿肚子牢騷,我本來樂得清閒的一個多小時,頓時腦袋被裝得滿滿的,都是人生一部又一部回憶錄。他們經歷流離戰亂、投奔怒海、死裡逃生,每個人都有說不完的動人故事。
頌巴特說,赤柬頭子英薩利活到87歲才死去,竟然還有和尚誦經七天;我說他下地獄去見波爾布特,一定狗咬狗骨頭。他又提到日前上法庭的事,原來他曾經恐嚇會殺死現在這個老婆,被警察拉去,後來反而是老婆去警局擔保他出來;夫妻反目,本來是家中小事,雖然老婆不告丈夫,但恐嚇罪還是要面臨做牢的日子,這又何苦呢?曾經恐嚇會殺死岳母的危地馬拉工友亨利,最後被法庭判了18個月,目前還在牢中。阿根廷工友於是又回顧他因為非法逾期居留被囚禁渥太華監獄的事。
汶詩剛回去寮國,原來他在永珍有一名新歡,今年不到三十,為他誕下男孩,已經六歲。他本來有美滿的家庭,老婆是他公費留學匈牙利時結識的,兩人經捷克進入東德,又翻越柏林圍牆跑到西德,最後由老婆的家人擔保他們來加拿大。生下兒子後,老婆容顏日衰,他每次回寮國,都有年輕貌美的女子不斷纏住他,希望有機會能到加拿大。貓兒愛吃腥,他終於把關不住,防線破了。他老婆不但沒有發脾氣,還建議他辦理離婚手續,恢復單身,再去擔保新寵和小兒子來加拿大一家團聚;至於她自己,母子情深,有子萬事足!他的兒子對母親十分孝順,對父親見異思遷深表反感。
堪詩的老父病危不治,他必須立即找機票飛回寮國奔喪,親朋戚友關心的不是弔喪,而是自加拿大回來,帶了多少加幣美金辦理後事。堪詩開的是BMW四驅車,雖然是二手車,也總算名牌;住的是有花園的房子,衣錦還鄉,寒酸不得,今天擺四桌請客,明天和尚唸經拜祭,兩個星期花掉一萬多元。回來後他搖頭嘆息,我們這群藍領牛工,日夜捱苦,又有誰體諒,死了人一定要講排場,面子太重要了。相反,汶詩的弟弟曾經到廣西留學,回寮國後成為水利工程主管,有權就有錢,哥哥回家,弟弟出面宴客,媽媽還私下塞錢給兒子:當初讓你留學匈牙利,就是希望能拿到學位回來做官,想不到你在加拿大做的是份苦工。老太太沒有反對兒子在寮國納妾,還聲言會幫他養孫子。
還是虛榮心作祟,工頭也換了一部平治350四驅車,當然又是二手車。有了名車,他可以識新女友,載她們去遊車河。他今年六十幾了,已數不清換了多少個老婆,現在還有女人會跟他,一起泡酒吧,一起上賭場。他每年六位數字的收入,沒有買房子,也沒有剩錢,還經常到處向工友開口借錢,看來一定是Casino的常客。不要和他談世界新聞,他關心的是今期彩票開什麼號碼,昨晚冰球哪一隊贏了,因為他下的賭注很大。如今,他乾脆搬到養女的地庫,連房租也省下。我曾經問他,「民以食為天」,為什麼不去弄牙齒,寧可抽煙、喝酒、看脫衣舞,也不願花點錢給牙科醫生?
新來的魁北克青年馬克,以前是馬戲班玩雜技的,失業後曾經到老港街頭表演,他拋鐵棍子令人看得眼花撩亂,一不小心就會頭破血流,被工頭嚴厲警告。他的耳塞原來是音響耳機,這是廠規中違紀的,一旦被發現,會立即炒魷魚。還有一名小伙子,才不到二十歲,書讀不成,來工廠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喜歡就來,懶洋洋就來個電話告假。我問他為什麼不回學校,他反問我:為什麼一定要上學?普天下多少富翁都是唸不到幾年書,有錢哪怕請不到大學生幫我打工?我的天!
還有一位工友,他父親以前在寮國是高級將領,他讀了很多書,來加拿大後高不成低不就,最後跑到這工廠,每次談到學歷,他就憤憤不平:我的同班同學都已經是部長、副部長、省長,最差也是個廳長,我是什麼?什麼也不是,是一名出賣體力的勞工。我安慰他說,天無絕人之路,你起碼還有個愛你的華裔老婆,有個聽話的女兒,最重要的,有穩定的收入。經濟條件決定一切!當你有的是錢,想提前退休,到處旅遊,享受晚年,何必要去當什麼部長、省長。我這番話當然會被解釋成「酸葡萄心理」。因為,我自己何嚐不是「懷才不遇」?能以「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去看透人生,悟出箇中真諦,就不會自卑。如果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做人還有何意思?榮辱浮沉,是非成敗,也只是過眼雲煙;功名富貴,紙醉金迷,並不能永遠跟隨,還是知足、豁達、樂觀些吧!
(2013.03.22《華僑新報》第1152期)
李錦榮
命天相待水雲風,玄理思惟光影中。
人定奢貪誰可勝,運呈極限忽然窮。
功名無實他心在,富貴成形自性空。
看淡浮沉情轉越,時歸始點本真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