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壇》自1999年底開始刊出第1期,至今已逾280期。每週收到詩友大作,先讀為快,遇到好作品,一詠三嘆,步韻唱和,不亦樂乎!近六年來發表約五千首詩,對每一首幾乎都精挑細選,凡是平仄失粘、格律不符、押錯聲韻者,一律打回頭再修改;如此挑剔,被摧殘的詩友也夠辛苦,他們必須放下架子,不講面子,不計較個人得失,甘心被折磨,這份學詩精神,令人敬佩!
由於被聲韻、平仄所限制,「戴著銬鐐跳舞」,難免顧此失彼,醜態百出,這學詩過程,辛酸苦辣,冷暖自知。當然,作詩是一輩子的事,非三五年就能成材,於是也出了不少笑料,這珍貴的經歷,值得記下,非「奇文共賞」也,乃是互相切磋、研究詩藝過程中所遇到的點滴總結。
為了遷就平仄,或為了押韻,有些字句被顛倒使用,是很平常的,例如:惆悵、悵惆,盈滿、滿盈,河山、山河,但有些字一顛倒就意思全不同,如兒女不能變成女兒,國泰不能變為泰國;有些詞一顛倒讀起來很彆扭,例如:女男、鳳龍、陽陰、膽肝、關開、草花、腑肺、月年、曲歌、音聲、婦夫等。還有不少專有名詞不能更改,如「夜郎」不能改「夜狼」,「中山狼」不能改「中山郎」;也有詩友將「柳暗花明又一村」改動一個字,變成了「柳暗花明又一秋」等等。
有些字不宜簡稱,如「婦女節」如果簡稱為「婦節」,就變成婦女的貞節、節操;孟子的母親可以簡稱孟母,岳飛的母親就不能簡稱為岳母,有詩友用「飛母」,也很牽強。有的稱「約翰‧保羅」教皇為「壯保祿」,有的在詩中出現「中臺美」。某些詞要被人們廣泛接受,還要經過一段長時間的考驗,有的因為約定俗成,要改也不容易,例如:風流,這個詞其實不一定指男女風流韻事,其原意還包括:風之流動、流逝,風行、流傳,風尚習俗,流風遺韻,灑脫放逸,傑出不凡,風度,風操、品格,風格、流派等等,但時下人們一聽說某某人很風流,就認為被貶。
有些字一讀就很容易令人產生誤會,例如:「傲骨灰」,由於「骨灰」兩字太顯眼,反而把「傲」字隱藏了;「多寡婦人心」也被「寡婦」一詞影響,「長壽終生樂」,「壽終」一讀就不樂也。有位詩友寄來一首七絕,內中有一句「連宋和橋國共園」,我讀了又讀,依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致電詢問,答曰:「和橋」是「和平之旅」、「搭橋之旅」的簡稱,這首創的專利權還應該註冊。大陸近年來創了不少新名詞,「雙贏」、「共識」已不算新,「申奧」、「非典」、「入世」也已通行,近日又多一個反對日本「入常」,這樣看來,「和橋」說不定會有人用。
很多詩友以成語入詩,為了符合平仄,又將成語倒過來讀,「飲水思源」成了「思源飲水」,「世風日下」變作「日下世風」,「相得益彰」化為「益彰相得」,如此類推:「未老寶刀」、「知還鳥倦」、「「共濟同舟」、「功勞汗馬」、「一切目空」,不勝枚舉也。
當平仄、押韻、對偶等作詩基本常識都過關後,最多毛病就在於上下句脫節,沒有「起、承、轉、合」,想到就寫,天馬行空,讀後也不知說什麼。最怕將抽象詞彙入詩,從頭到尾讀幾遍,依然莫明其妙,如果是用典,還可以找來典故詞典翻查,或作個註解,但如果被困在完全概念化的五里霧中,分分鐘就會在這詩中窒息。我最怕讀這些詩,更怕為這些詩打字,相信刊登出來後,想引起讀者共鳴就難上加難了。杜甫以律詩稱絕,而杜詩又以具體稱著,有血有肉的詩,絕非無病呻吟,每一句都能畫成圖解,從餵雞到鬥蟋蟀,從日落暮鴉啼聲到鄰居陣陣搗衣聲。即使被稱為最早朦朧詩鼻祖的李商隱,他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多麼優美,集形象思維和繪聲繪影於詩中;黃庭堅的「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雖無一字是動詞,卻不覺得鬆散,有桃、李、春、風、一杯、酒,有江、湖、夜、雨、十年、燈,真不愧千古絕唱!
詩貴在周延,如果要用大量註解去引導讀者,這詩是失敗的。為了符合平仄而矯揉造作,留下刀痕斧跡,這詩就失去純樸自然風格。要有勇氣指出詩之錯,還要有氣量接受批評,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寬闊胸懷,有的再三強調,已經翻查過辭典,一點沒錯;有的還理直氣壯為自己辯護,聲稱「美昌」一詞是「美好昌盛」的簡化,「盛安」是「旺盛平安」的祝福辭,我說作詩不是為商號取名,要人家讀得懂才算。賀知章的「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不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多麼淺白,但含義又那麼深。詩要有詩意,要有詩味,譚銳祥壇主贈畫家姚奎詩一開頭就寫道:「席上逢君又送君」,淺白七個字,不一定要堆砌詞藻,就道出了在歡送酒席上第一次認識畫家就要送別的心情,清楚交代地點、時間、逢、送,能有這樣功力,非下一番苦功不可。想起今時今日還有人將四句七言稱為七律,可見推廣舊體詩詞,實在刻不容緩也!
(2005.05.20《華僑新報》第74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