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幾個星期沒見到隔壁意大利佬。右鄰烏克蘭婆婆對我說:意大利佬進了醫院,只見他妻子哭哭啼啼,看來病情不輕。昨天一早,隔鄰門口車多人雜,似乎情況不妙。醒來已十點許,車去街空,想找個人詢問也難。今早醒後跑出門外,只見意大利佬的大兒子和媳婦身穿黑服,行色匆忙,我於是上前打聽個究竟,答案是:我父親週一晚上病逝,今早出殯下葬,剛從墳場回來。
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令我們全家人整日愣住,心情格外悲傷沉痛。八年的鄰居,就這樣走了,沒有來得及和他送別,沒有機會去殯儀館瞻仰遺容,更後悔沒有和他合拍過一張照片留念。
兩年前我曾在本欄寫過「睦鄰」,裏面曾這樣介紹過:「左鄰是一位退休意大利佬,他過去在非洲喀麥隆開大卡車,一開就是30年,見識非常廣博。他為人爽朗,古道熱腸。我們家的曬衣柱,是一棵很高的樹幹,據烏克蘭婆婆說,已豎立超過五十年,因年月腐蝕,搖搖欲墜,我在工廠上班,意大利佬立刻過來砍伐,鋸成小段,免除了一場驚險。他太太的衣服,有需要剪修縫補的,我們都樂意幫忙;小女兒的單車壞了,意大利佬提來工具箱,兩下功夫「搞掂」;門前中午街車掃地,不準泊車,我們相互經常提醒對方,免遭罰款。足球賽意大利與巴西爭奪世界杯,我們一起在電視機前為意大利隊打氣,場面動人。意大利佬的葡萄酒釀成了,會送來一大壺,他後園的李子、節瓜、西紅柿熟了,會摘下一大筐相贈。到他家拜訪,搬出大堆照片,逐張講解,如數家珍。」說來也怪,我們彼此連對方名字也不懂,但一見面就滔滔不絕,天黑了還聊個不停。
如今,意大利佬悄悄走了,痛定思痛,回想與他相處的日子,歷歷在目。他的笑聲猶在耳邊響起,他的熱誠,他的坦率,給我們全家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更值得珍惜的,是他的勞動成果。我對房屋裝修一竅不通,笨手笨腳,他看在眼裏,主動提出幫我施工,酬勞肯定比誰都便宜!我當然樂意,先從屋前開始,將樓梯口三面圍起,加上玻璃窗戶,冬天不再被風雪橫掃,這樣的工程連材料,只收我600元,幾年後還負責免費維修;又將後院一角泥土挖掘,倒進石卵水泥,再加瀝青填平,杜絕了雨水侵蝕屋基之後患,我和他工作了一個多星期,連材料只收一千元。
平時他每天忙這忙那,爬高趴低,將房屋裝修得美奐美侖,將欄杆油上橙色,配上白色的外牆、綠色的葉叢,就是意大利國旗的顏色。當獲知我受騙後,他答應為我介紹信得過的建築公司,又答應幫我維修屋檐。然而,意大利佬的身體一天比一天瘦削,後來很少再見到他到後院了。
有一天我們在購物中心見到他夫婦倆,嚇了一大跳,意大利佬居然瘦得幾乎認不出來,才知道他得了肝癌,經常在醫院治療,偶爾回家。後來,他從醫院回來,邀請我們出席他小兒子的婚禮,過了不久,他又住院了。病魔一直纏身,把他折騰得不成人形,但他很樂觀,不談病情,還經常有說有笑。聖誕節後,他很少回家了。我最後一次和他聊天,是四月份一場大雪,他在門口鏟雪,還笑說幸好未將汽車帳篷拆除,又問及我動手術的傷口,還問我的車被撞後維修的詳情。由於上晚班的緣故,只有週末或假日才有機會和鄰居閒話家常,想不到這一長談,竟成了永訣。
他們夫婦倆十分恩愛,從未發生口角;膝下一個女兒、兩個兒子相繼成家,正含飴弄孫、合家歡樂之際,晴天霹靂,病魔摧毀了一家之柱,剩下老伴孤零零一人。觸景生情,而最令人感懷痛楚的,是一冊冊相片簿,一卷卷錄影帶,死者已矣,音容宛在;生者痛心,肝腸欲裂。這沉重的打擊,這致命的創傷,不是一兩句「節哀順變」的慰問能癒合的,我實在無法去安慰其遺孀。
意大利佬長眠地下,永遠安息了!我腦海裏依然浮現他的面容,他的笑聲。他見識廣闊,博學多聞,聽他回憶調皮的少年時代在西西里偷父親的獵槍玩耍的難忘往事;在非洲喀麥隆森林中搬運參天古木的驚險經歷。當我告知關於喀麥隆的資料時,令他很好奇,問我為何會知道這個國家?我開玩笑的說,因為Cameroon排名在柬埔寨之後,加拿大之前,所以我特別留意;他大感興趣,問我還知道些什麼,我像學生回答老師考試題似的,把喀麥隆周圍國家尼日利亞、乍得、中非、剛果、加蓬和赤道幾內亞都如數家珍的抖出來,他興奮極了,說這幾個國家他的大卡車都去過,僅僅一個喀麥隆,就可以聊了整個黃昏......。唉!都成了追憶啦!往事只能回味。奈何?
左鄰60幾歲的意大利佬一走,就只剩下右鄰80多歲的烏克蘭婆婆了。看來她的身體還很健朗,應該可以活到百歲。守寡30多載,兩個女兒在多倫多,她自己獨居,料理滿園花卉,井然有序,週日去東正教堂,有暇去先夫墓地修剪花草;一見我到院子,就纏住聊個不停,從蘇聯到委內瑞拉,從五50年前她首先住在這裏談到滄桑變幻。我希望她健康,因為我還學不會俄語!
(2003.05.02《華僑新報》第6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