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忙於搬家,對家中每件東西的取捨留棄費盡心機,舉棋不定,更遑論權衡人生輕重也。
從訂下遷居日期起,就開始決定哪一樣是非搬不可,哪一樣是可有可無,哪一樣是不棄何待。首先是堆積如山的舊報紙,這個敏感禁區,終於在家庭會議上以三票對一票衝破,運了好幾車往市府的垃圾回收站,由於太多,一處不肯再收,還要到另一處。這是自1991年和2000年以來,第三次拋棄舊報紙。第一次最多,雖然收藏時間短,但每天三份日報,五年間足足五千多份;第二次長達十年,但只有三千多份,而且新聞版沒有丟掉;今次是最徹底的了,連自1991年起的新聞版全清除。由於長年堆積,又沒有時間翻查,紙張變黃,塵埃遍佈,恐怕惹來蟲蟻,加上資訊發達,電腦光碟充斥,微型濃縮,再不需要大量空間。就這樣,將走廊那塊「報牆」拆除下來。
劫後餘生,碩果僅存的就是《華僑新報》了。由於每期都裝釘成冊,自1996年九月份開始,約360期,每年一袋,封緘密藏,以防腐蝕。而目前尚在取捨邊緣的,是自1987年以來,歷時16年的《時代》週刊和《新聞週刊》,總計1650冊,如果有圖書館收藏,我願意捐出。而中文雜誌就更繁多,自1986年起,大部份都保存,有的直至停刊,以前用文件盒子豎起,並用電腦標籤註明年份期數,也惹來大量塵埃,如今封箱,足足就廿箱,把整個地下室都擠滿,總計三千多冊,也歡迎圖書館收藏,我樂意捐贈。主要包括《明報週刊》、《爭鳴》、《動向》、《九十年代》、《廣角鏡》、《前哨》、《解放》(後改名《開放》)、《潮流》、《百姓》、《華人》、《鏡報》、《香港文學》、《南北極》、《漢聲》、《郵票世界》、《世界博覽》、《世界知識》、《博益》等。而各式各樣的飲食雜誌也超過千冊,是老伴的珍藏,天天陪伴左右,不能捐出也。
另一項不能取捨的,就是舊書。有許多是從舊書攤搜集的,年份可追查到1911年,丟掉可惜,卻無太大的參考價值,這些書也有三百餘冊,載去送給舊書攤,他們都不肯要,最後的去處,是舊報紙回收站。這批書從電腦藏書目錄中除去,也只佔了二十分之一。另一些散文書,已經變成可無可有之負荷,足足有千冊,主要都是寫方塊的香港專欄作家之結集,以當年書價計算,每本八塊半,也將近一萬大元,如今時過境遷,捐得出,有人要,也還要花一筆氣力去搬運。可見有些書,未必值得收藏。幸好家中除了世界名著譯本,既少有小說,否則更不知如何處理善後。
每次搬家,我都親自先把書籍搬走,這次也不例外。借了朋友那輛很長的 Van,搬了六次,先把二十幾個書架搬走,擺放成兩排,中間有條走廊,像個小圖書館,每個書架上安裝一盞燈,將不常用的書放在裏面那列,經常用的放在外面那列,而大本工具書則放在書桌旁伸手可拿到的書架。其餘四個高達天花板的大書架放在客廳,存放所有英法文書,都是厚如字典,整齊排列。
除了書報,還有很難取捨的大堆文件夾。幾大箱一定要帶走的,是數十年來多達四千多封的藏信。此外,是幾十本厚厚的傳真紙,包括每週收到的詩稿、傳真信,還有四大箱的賀卡、明信片、甚至請帖。要不要繼續保留,也頗費周章。而以前曾收藏的手稿、作詩原稿,如今丟棄,竟滿滿兩大紙箱。小小的房子,平時不知道藏有這麼多東西,一到搬家,才發現藏的不是錢,不是骨董,不是股票,而都是這些不值錢的紙張,狠下一條心,在取捨之間作個抉擇,忍心拋棄之!
於是,花了整個晚上,一頁頁紙又讀又看,有的又一次從廢紙箱中拾起來,拋棄又再收藏。每當讀到勾引起往事追憶的地方,還呆呆的愣住,如此這般,最後捨不得丟,又全部放回原處。
傢俱舊了丟棄,物品舊了賤送,而書報雜誌,手稿信件,都是歷史留下的足跡,特別是日記,一篇一個腳印,廿幾年來的每一天是怎麼過的,全記錄下來,一天也沒有空白。然而,有些傷心的往事,早已煙沒,一旦再勾起回憶,是很殘忍的;將遺忘了的不幸歷史再次重演於眼前,何苦呢?我就曾有拋棄舊日記的記錄,那是到加拿大之後,將在泰國寫的七本日記狠心拋進垃圾桶,後來反悔,垃圾車已開走了,從此泰國的痛苦回憶漸漸地從腦海中抹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人生數十年,要藏的東西太多,但有限的生命,有限的時間和空間,無法將一切佔為己有,像報紙,你能收藏幾年?當你年老,記憶衰退,誰會陪你繼續收藏下去,這件工作交給圖書館去做吧!搬一次家,清除一次舊物件,拋棄許多不捨得又不能不丟的東西,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只有捨舊,才有納新。話雖這麼說,我對舊的新聞錄影帶還是捨不得丟棄,這次又搬來自1995年以來所有「每日新聞精選」,每月大約兩卷,一共兩百多卷,又要騰出一個架子擺放,實在不容易。什麼時候光碟全面取代錄影帶,一張薄片能錄一年,這些帶子又將成了增加廢料的新垃圾。
(2003.07.18《華僑新報》第64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