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9日 星期二

第322篇:《詩尊》

1955年7月21日,毛澤東在給陳毅談詩的一封信中寫道:「你叫我改詩,我不能改。因我對五言律,從來沒有學習過,也沒有發表過一首五言律。你的大作,大氣磅礡。只是在字面上(形式上)感覺於律詩失稍有未合。因律詩要講平仄,不講平仄,即非律詩。我看你於此道,同我一樣,還未入門。我偶爾寫過幾首七律,沒有一首是我自己滿意的。如同你會寫自由詩一樣,我則對於長短句的詞學稍懂一點。劍英善七律,董老善五律,你要學律詩,可向他們請教。」「詩要用形象思維,不能如散文那樣直說,所以比、興兩法不能不用的。」「宋人多數不懂詩是要用形象思維的,一反唐人姑規律,所以味同嚼蠟。」「但用白話寫詩,幾十年來,迄無成功。」「李白只有很少幾首律詩,李賀除有很少幾首五言律外,七言律他一首也不寫。李賀詩很值得一讀。」

毛澤東向陳毅推薦葉劍英的七律、董必武的五律,並在信中坦言自己作詩「還未入門」,也是頗謙虛的。他一生寫過15首七律,4首五律,10首七絕,五古、七古各一首,34首詞。他喜愛填詞多過作詩,對豪放與婉約兩派都涉獵。他在「讀范仲淹兩首詞的批語」(1957.8.1)中寫道:「詞有婉約、豪放兩派,各有興會,應當兼讀。讀婉約派久了,厭倦了,要改讀豪放派。豪放派讀久了,又厭倦了,應當改讀婉約派。我的興趣偏於豪放,不廢婉約。婉約派中有許多意境蒼涼而又優美的詞。」「婉約派中的一味兒女情長,豪放派中的一味銅琶鐵板,讀久了,都令人厭倦的。人的心情是複雜的,有所偏,但仍是複雜的,所謂複雜,就是對立統一。人的心情,經常有對立的成份,不是單一的,是可以分析的。詞的婉約、豪放兩派,在一個人讀起來,有時喜歡前者,有時喜歡後者,就是一例。」如果毛澤東不搞政治鬥爭,他的詩詞創作成就肯定更上層樓。

顯然,毛澤東很注重「詩味」,他在給臧克家的信中直言:「這些東西,我歷來不願意正式發表,因為是舊體,怕謬種流傳,貽誤青年;再則詩味不多,沒有什麼特色。」在給胡喬木的信中也云:「詩兩首,請你送給郭沫若同志一閱,看有什麼毛病沒有?加以筆削,是為至要。主題雖好,詩意無多,只有幾句較好一些的,例如“雲橫九派浮黃鶴”之類。詩難,不易寫,經歷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他自嘲其六首詞是在「馬背上哼成的,文采不佳」。

從上述引錄的信件看來,毛澤東對詩詞研究很認真,而且謙稱其作品「沒有一首是我自己滿意的」。他一生功過,留待史家評鑑,但其詩詞成就,則非其他政壇領袖能望其項背矣。蔣介石父子、李登輝、陳水扁等台灣政要,寫不出一首詩;中共高層中,劉少奇、鄧小平、江澤民等,都沒有毛澤東的文采,難怪他在《沁園春》中目空一切地吟詠:「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敢如此月旦歷史人物,非同凡響。

毛澤東評鑑唐詩,也頗有見地,他於1958年2月10日給劉少奇的信中,對賀知章那首《回鄉偶書》七絕,作了詳細分析,不同意「少小離家」一詩就是古代官吏禁帶眷屬的證明。毛澤東認為:「賀知章在長安做了數十年太子賓客等官,同明皇有君臣而兼友好之遇。他曾推薦李白於明皇,可見彼此愜洽。」「一個九十多歲像齊白石這樣高年的人,沒有親屬共處,是不可想像的。」

毛澤東一生創作的詩詞到底有多少首,已無法查證。早年在延安,他曾將其詩詞70首匯集付印,題名《風沙詩詞》,但印數很少,這本詩集由於戰火而未能流傳下來。在未奪取政權的年代,毛澤東的詩詞,更能見到純樸、真情流露的一面。到了建國初期,仍然不錯;晚年大權在握,呼風喚雨,身邊佞臣也多,作詩用錯了韻,沒有誰膽敢指出。郭沫若還說「錯比不錯好!」此老頭兒一向被公認是毛詩詞的權威解釋者,他認為毛的舊詩是新詩,徐志摩的新詩是舊詩。毛澤東開了文人在詩詞中講粗口之先例,否則,像「不須放屁」這樣粗俗的字眼,又怎能在《念奴嬌‧鳥兒問答》中出現呢?文革時期,毛澤東的權位已達頂峰,他在1973年寫給郭沫若的那首《讀封建論》的七律,政治上、藝術上都乏善足陳,完全不像出自他的筆下。在那本厚約1600頁、洋洋183萬字的《毛澤東詩詞大詞典》中,竟無人敢提出異議,答案很簡單:「因為他是毛澤東」。

1999年9月9日毛澤東忌日,本欄曾寫過一篇《詩狂》,附上一首1996年填的《沁園春》:

一代梟雄,與世長辭,霎時廿年。問千秋毀譽,蓋棺可論;百載恩怨,入土難安。建國功高,殃民罪大,禍福皆因手上權。誰能比?嘆書生意氣,詩劍稱全。
華章語錄流傳,讚筆墨、風騷名滿天。數文韜武略,超今越古;經綸才幹,絕後空前。善用陽謀,兼施妙計,當代無雙忠與奸。思成敗,是龍蛇烏鳳?青史評鞭。

(2002.11.15《華僑新報》第6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