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詩:「人生有病有已時,獨有書癖不可醫。」愛書成癖,說到底畢竟是文人引以為榮的「雅癖」。於是,有此癖者似乎洋洋得意起來;未染此癖者,趕快沾點書味,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誇耀「書癮」的魅力。憑著多年藏書的經驗,要成「書癖」可還真不容易,除了要有足夠時間,要有充沛精力,要有大把鈔票,更要有與書為伴、終身不渝的那股癡情以及永不滿足的求知慾。
一部《漢語大詞典》,4844萬餘字,就是挖掘不盡的巨大寶藏;《辭源》、《辭海》、《漢語大字典》等工具書,是一座座書山;全套《不列顛百科全書》20卷,4300萬字,更是包羅萬有的大型資料庫;擁有整套84卷的《中國大百科全書》,猶如建立知識儲備中心,所有資料應有盡有;其他各科各門專用典籍,就像一把把打開書倉的門匙。枕書而臥,唐宋神遊;抱書入寢,夢醉詩鄉;以書伴酒,靈感奔馳;翻書尋寶,滿載而歸。坐擁書城之喜悅,是書癖的最大成就感。
由於永遠有讀之不完的百卷千書,有取之不盡的知識源泉,陸續補充營養,不斷傳輸資訊,書癖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感,也遇到了新的更大的挑戰。究竟還有多少書尚未讀完、未曾翻閱,或者根本還沒有見過?下過無數次決心,訂下一大堆目標,也拖欠了多少年書債,直到今天,家中最少還有兩千本藏書沒有好好讀過。曾花了數個月時間「死啃」《周易》,一共買了十幾本譯注與考辨的論述,誓言要攻破這道雄關,對六十四卦逐一死記,始終不能入門。而《莊子》、《老子》從頭到尾生吞活剝硬塞進肚子裏,究竟消化了百分之幾,我自己也不去管,哪一天才能融會貫通?抑或到死的那天仍然一知半解?也無所謂。就像死背《楚辭》,死背《古文觀止》一樣,能背多少就算多少,填鴨式或者會反胃嘔吐,不要緊,老和尚唸佛經時,許多咒語都是由梵文翻譯過來,有誰知道「往生咒」裏那一連串「南無阿彌多婆夜」是啥意思?當你能將《屈賦》背得滾瓜爛熟時,就開始見效了。還有那套濃縮版《二十五史》,自1989年在香港商務印書館買回來後,一直乖乖豎立在書架上,塵封多年,偶爾翻查人物誌或考證年號、君王世系時,才我見猶憐地和她有一面之緣,真是比皇帝挑選後宮三千佳麗的機會還更些微。書若有知,一定滿腹抱怨。
除了每天必查的《漢語大詞典》和《不列顛百科全書》之外,《世界知識大辭典》、《歷史人物大辭典》、《古書典故大辭典》、《詩詞名句大辭典》等都是不可缺少的工具書。而詩詞書籍屬於受寵一族,那本《詞譜簡編》的封面已破爛不堪,多次過膠搶救。日前懷石君饋贈清道光年刻本《白香詞譜》,珍貴無比,愛不釋手,妥為收藏;而以香港廣智書局1934年版的《白香詞譜》作為每天使用的普及本,此書標價2.70港元,1978年在泰國曼谷南美書局以19銖泰幣購得,陪了我二十多年,頗有紀念價值。《全唐詩》兩部巨冊,是「鎮樓之寶」,非到重要時刻,不輕易驚動他老人家。雖然在樓下書房這三千餘本常用典籍是我的至愛,而樓上六千多冊被冷落的書籍也輩份不輕,一遇到棘手疑難、冷門資料,往樓上找,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還有那十幾年來的雜誌,是另一座時間見證碑,想找1985年的《九十年代》或1986年的《爭鳴》,想翻查1987年的《時代週刊》或1989年的《新聞週刊》,樓上衣櫃裏堆積到天花板的雜誌庫,可以幫到你。
朋友笑我身無分文而每月依然節食購書,是典型的書蟲。其實,這幾年來花在買書上的錢已經少之又少了,每個月不超過十本,比起過去一年買近千本書,簡直天淵之別。想當年有點小生意,又經常跑香港、大陸,每次返港,由書店郵寄回加拿大的書十幾大箱;一聽見多倫多有書展,專程飛往採購,一日來回,面不改容。訂購書架,每次一買就是五個,不亦樂乎!後來生意結束,收斂了些,加上兩個孩子的昂貴學費,買書就成了開支以外的奢侈消費,開始跑舊書攤了。
老伴問我,若中了6/49頭獎,有什麼夢想要實現?我不加考慮就脫口而出:「給我一間私人圖書館!」然後興奮得滔滔不絕,繪聲繪影,按學科分門別類,把藍圖都畫了出來;到中國大陸大量採購,似乎要買盡天下書籍才夠痛快。說到激動處,腦際浮現了被書層層包圍得喘不過氣的情景,趕快飲下一瓶冰凍啤酒,清醒過來後,又回到現實,依然躲進狹窄的小書房,繼續發夢!
我不諱言自己曾重覆買了同樣的書籍而全然不知,因為有些書似曾相識,又不敢肯定,寧可再多買而不可錯過。有些是不同版本,內容卻完全一樣,我會當作禮物送給好友分享,而不熱衷於蒐羅孤本、善本,那只是藏書,不是讀書,會對不起原書作者,也對不起自己的荷包。由於經濟條件不足,也由於藏書空間、讀書時間有限,要買下每一本書,首先考慮的不僅是書價,而更重要的是用途;所以,只買實用的典籍,不買沒有收藏價值的讀物,是我目前訂下的買書原則。
(2002.07.19《華僑新報》第59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