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詞人辛棄疾認為「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確入木三分。常聽見不知天高地厚的十來歲孩子慨嘆「枯燥人生」,凡事看不順眼,滿肚牢騷,憤世疾俗;既嫌「人生乏味」,又老氣橫秋的感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似乎歷盡滄桑,遍嚐苦樂。若出生在貧困家庭裏,「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奔波勞碌,看透人情冷暖,飽經起落浮沉,則還有點邏輯;或生活在烽煙戰火中,「風裏來雨裏去」,見識廣博,閱歷豐富,也令人信服。或者,西方孩子早熟,獨立性強,才中學未畢業,講話口氣十足像似大人,既多愁善感,又老成世故,似模似樣。
其實,今天的孩子們應該比我們更懂事。資訊發達,尖端科技產品日新月異,他們接觸的,比我們那時代不知先進多少倍。從電話、錄影機、傳真機開始,到電腦、光碟、數碼相機,他們在互聯網上瀏覽,學到的東西,更是我們學生時代的千百倍。生活程度、物質享受,再加上很容易就「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論學識,他們的確跨越時代,論見識,他們也未必會輸給我們。至於經驗,他們系統地羅列成材料,小組討論,大夥辯論,總結成專題論文,引經據典,頭頭是道,既科學分析又旁徵博引,讀了他們的評論文章,你能相信孩子的年齡只不過十四、五歲嗎?
倚老賣老,是我們最慣用的一套,過去行得通,是因為孩子還小,獨立思考能力有限;隨著學識的增長,他們已不再唯唯諾諾、人云亦云了。大人說話,常擺出老資格,不許懷疑,只可照單全收,「我說了算數!」憑經驗畢竟不是科學根據,能靠得住多久,就很難打包票了。由於上晚班,平時很少和孩子見面,一星期難得有機會同桌吃飯,所以,每逢週末晚餐,飯桌就成了我們和孩子滔滔雄辯的講台;聽她們各自剖析,才驚覺孩子真的長大了。「最討厭月曆牌總是來來去去幾個明星,應該換上風景名勝、國畫書法。最蠢的人才去崇拜歌星、影星,他們有什麼特長?除了唱歌演戲,書也讀得不多。還不是被商人包裝推銷,大力捧紅起來。」「不要叫黑人做黑鬼,他們除了膚色之外,沒有什麼比不上白人。和黑人交朋友,才發現他們很友善,很好客。」
我們無所不談,從全球化這熱門話題,到自殺式炸彈,從賓拉丹是否壞人,到小布什算不算是恐怖主義者。而每當辯得臉紅耳赤時,就會一齊到客廳,一面看牆上大地圖,一面反駁對方。當然,有時也會不服氣而各自翻查百科全書求證,例如:北愛爾蘭該不該脫離英國獨立,就爭論到去翻史書找史料。大女兒往往不服,但多方引證之下,最後只好乖乖認輸,然後就搬出新疑問;小女兒也喜鑽書堆,平時不大出聲,偶爾發言,也頗有見地,她是環保支持者,對野生動物保護一題,最感興趣,痛斥獵人殘殺大象和鯨魚,說到激動處,聲淚齊下,似乎還蠻有情有義的。
我們也有講笑話的輕鬆時刻,我把新鮮出爐的趣聞摘幾段給大家分享,除了調劑緊張氣氛,緩和辯論之舌戰局面,也製造不少笑料。例如談到嚴禁走私國寶動物,我就講了個小品:唐人街某社團從大陸訂購了兩頭舞獅,加拿大海關如臨大敵,暫且扣押,聽說還要出動獸醫、動物學家等檢驗,原來運貨單上寫著「2 Lions」,將舞獅變成活生生的獅子,這笑話也夠諷刺性的了。
和孩子溝通,先放下長輩架子。由於平時見面少,板起臉孔的機會也不多,千萬不要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莊嚴尊容,相信今天的孩子,肯定不會賣你的賬。要孩子敬重你,不是靠嚴肅的表情。當她們有困難求你幫忙時,立刻伸出援手,最重要的,讓她們領會到親情的關懷,對其過錯,適度批評,但忌囉唆,別再舊事重提。有空時,給孩子畫一幅肖像,她們會十分高興;幫孩子修理單車、書桌抽屜,或捉捕蜘蛛,打死蟑螂,她們會感激你。凌晨放工回來,看到書桌上放著你喜歡吃的巧克力,還留下字條:「別太勞累,記得早點休息!」你會覺得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幫助孩子完成學業,是最重要的溝通。她們的功課,要家長簽名,就好先細心查看一遍,有進步的,適當表揚,發現退步時,問明緣故,安排補習。抽空到學校與她們的老師見面詳談,了解疑難。作為學業長線投資,切勿吝嗇荷包,電腦升級,高速上網,工具參考書,該買的就買,給孩子養成翻查百科全書的習慣,有問題自己鑽進書堆中尋找答案,讓她們知道,讀書是其首要任務。以身作則,讓她們看到,我們每時每刻都在學習,從未放鬆。每期的Time和Newsweek週刊,都逐篇閱讀,遇到陌生詞彙,用筆劃線,立刻翻查辭典,她們也受影響,每期週刊都不放過。
曾將伍兆職先生的中詩英譯剪報給孩子們看,告知是伍先生之女兒所翻譯,令她們讚不絕口。過去苦心教她們《三字經》、《千字文》,如今都胎死腹中,是一遺憾也;她們自己曾許下諾言:將來大學畢業後,到大陸或台灣,專門攻讀中文!這張支票會否兌現,就讓時間去印證了。
(2002.05.17《華僑新報》第5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