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風一點不柔和,連續幾天炎熱高溫,攝氏近卅度,破了自1973年以來的紀錄,就開始聽見人們在叫罵。沒有耐性是人性的另一缺陷。寒流侵襲時怕冷,渴盼艷陽;晴朗無雲時怕旱,祈求降雨;豪雨成災,又咒罵上天哭個不停。氣象局預測週末溫度會下降,可望徘徊在六到十度之間。到時若陰沉沉的天、濕漉漉的地,又不知招惹多少臭罵。老天爺有知,會否長歎呢?
和滿地可正好相反,電視上看到加西的亞伯達省愛明頓被風雪掩蓋,積雪厚達35公分,令人不敢相信這是四月中旬的天氣。看不順眼的,又會破口大罵一番。其實,下一場雪總是好的,把污穢漂白,滋潤乾燥的大地,凍死蛇蟲鼠蟻。這樣看來,不管老天爺如何安排,也依然挨罵。
剛才兩點鐘提前放工回來,誰知傾盆大雨令多處停電,馬路一片漆黑,家裏正點燃蠟燭。怎麼辦呢?要是整晚都未搶修,電腦無法開啟,明天的專欄就要破例開天窗。六年了,從未中斷過一期,總不能開先例!家裏電話也不能打出去,只好用手機到處詢問電力公司何時有電源。心情不好,連燭光下的羅曼蒂克浪漫色彩也欣賞不起來,最後決定將電腦搬上車,開去姐姐家趕稿。
那怎麼行?現在是午夜近三點,難道去敲門借電?驚動左鄰右舍,吵醒一家老少?正在焦急之際,來電啦!這才發覺沒有電的幾個鐘頭是那麼難捱。平時擁有的一切都從未珍惜,只有失去了才倍感珍貴。電是這樣,朋友更是這樣。還有親情,一旦失去身邊最親的人,才驚醒、悔悟。
剛才在工廠休息時,讀到香港女作家圓圓的一篇文章,裏面有一段話,發人深省:「如果你想某人痛苦,與其去憎恨他,不如讓他來憎恨你。」初時讀不明白,再讀《勸世文》,就漸漸領悟了。《勸世文》說:憎恨別人的人是痛苦的。被憎恨的人並不知道自己在被恨,就是知道了,他又會有什麼損失呢?停電可以等電源流通,失去的友誼,就很難再找回來,還是以和為貴吧!
來電後第一件事,就是細讀姚奎畫家今天傍晚傳真來的詩作《回敬詩友》,感情真摯,一詠三嘆。「普嚐人間味,慎思今古銘。飽讀天下事,苦訴心中情。」神聖的詩畫情,傳為佳話。緣份使大家相識,仰慕令彼此相敬。如果世人能互相尊重,如果筆桿只寫詩繪畫,只抒情寄意,就沒有糾纏不清的筆戰,就沒有充滿仇恨的謾罵,就沒有永無休止的紛爭。凌晨四點,讀詩有感。
書桌上是白天郵差送來的《時代週刊》和《新聞週刊》,封面分別是永遠纏繞招牌式頭巾的阿拉法特,以及「自殺性炸彈」引爆犧牲的巴勒斯坦兩名少女。血淋淋的畫面,沉甸甸的史料,令人喘不過氣來,自前年九月以來,一共有66名巴勒斯坦男女引爆炸彈捐軀,造成超過170名猶太人喪命。「人彈」對巴勒斯坦民眾來說,是英雄、烈士;對以色列猶太人來說,是屠夫、兇手。只要沙隆一天不下令以軍從佔領區撤出,就必將有更多的敢死隊加入自我引爆行列。
想圓以巴和平的美夢,越來越遙遙無期。而審判赤柬的日子,則越來越近;屠殺數百萬生靈的罪證,並不會因時間的流逝而毀滅。27年前的4月17日,柬共大軍奪取首都金邊,政權剛到手,就展開史無前例的人口消滅行動;統治近四年,被殺害、病死、折磨死、餓死的人數,遠遠超過三百萬,這場浩劫,首當其衝的,是八十萬華人。同年4月30日,越南西貢易手,改名為「胡志明市」,在不得人心的清算下,引發了百萬難民投奔怒海。難民潮震驚世界,多少無辜船民葬身魚腹。健忘也是人性的另一本能,下意識不想去提起,只默默讓時間逐漸沖淡痛苦回憶。
日前好友相約去喝咖啡,聽他回憶在赤柬統治下的可怕日子,不寒而慄。他的妻子最後離開塵世,他親手埋葬遺體;並砍下愛妻一隻手臂,燒成骨灰,帶在身上,輾轉逃到越南。辛苦珍藏的骨灰罐,在越共抄家時化為烏有。這切膚之痛,烙印之深,聞者落淚。怎堪回首,在這寂靜無聲的凌晨。兩位好友都是赤柬殺戮的見證人,他們負責掘土埋屍,每人處理超過兩百具死屍;有些還沒斷氣,有些奄奄一息;由於吃不飽,沒氣力,挖得淺,死屍埋不夠深,手指都露出地面。
看過影片「The Killing Fields」《戰火屠城》的朋友,一定對赤柬暴政印象深刻。憑該影片榮獲1984年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的吳漢認為,影片不及真實慘況的十分之一。吳漢後來也於1996年在美國被暗殺,我當時曾填了一闋《玉漏遲》悼念。只要我還活著,我會記得吳漢的。
六點,天亮了。柬埔寨也天亮了。將王朝推翻的龍奈(朗諾)將軍死了,西哈努克又回金邊繼續他的皇帝夢;波爾布特死了,還剩下那臭名遠揚的喬森潘,雙手沾滿鮮血的英沙利......。
將思維從印支半島拉回來。女兒今年九月就讀麥大,看到Dr.Heather Munroe-Blum的照片,就剪了下來;她前天才受聘接掌麥基爾大學第十六任校長,是自1821年創校以來首位女性出任。
(2002.04.19《華僑新報》第58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