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婦女節,本欄第77篇隨筆寫《女人》;去年第254篇寫《女流》,今天第286篇寫《才女》。和政壇上叱吒風雲的「女流」不同的是,「才女」只限於文學範疇,特別是詩詞出眾者。
孔夫子雖然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話,女人依然撐起半邊天。「婦人之見」也一直在左右著枕邊男人,特別是大權在握的君王。儘管「女子無才便是德」,才女還是名垂青史的。
宋代朱熹曾考證出《詩經》中就有女子所作的詩篇。西楚霸王項羽曾賦《垓下歌》,其愛妾虞姬,隨即唱和:「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才女歌罷拔劍自刎,從此詞牌中便有《虞美人》。漢高祖劉邦的寵妾戚姬(戚夫人),被呂后割去手足,挖眼熏耳,放於陋窟中,稱之為「人彘」,其詩句「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為伍!相離三千里,當誰使告汝!」距今兩千多年,是中國最早的才女。寫《白頭吟》的卓文君,是西漢巨富之女,善鼓琴,惜紅顏薄命,年輕喪夫,後與文學家司馬相如一見鍾情而私奔,才女文君當壚賣酒,一時傳為美談;司馬相如欲娶茂陵女為妾,文君賦《白頭吟》以示相絕:「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讀罷嘆服再三。戎服騎馬,懷抱琵琶,出塞嫁予匈奴單于的美女王昭君,相傳「怨曠思惟歌」是她所作:「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里悠長。嗚呼哀哉!憂心惻傷!」
漢代班家一門數傑,史學家班彪之女、班固之妹班昭,嫁曹世叔,稱曹大家,繼撰《漢書》,著《東征賦》(其父班彪有「北征賦」)。班倢妤是才女班昭的祖姑,也是有名的女文學家,她的作品流傳至今逾兩千年的有《自悼賦》、《搗素賦》和《怨歌行》,其《紈扇詩》是用來自況的:「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環肥燕瘦」的趙飛燕也吟過一首《歸風送遠操》,每句都押韻:「涼風起兮天隕霜。懷君子兮渺難望。感予心兮多慨慷。」東漢蘇伯玉妻,作詩於盤中,寄托其思夫之情:「家居長安身在蜀,何惜馬蹄歸不數?」竇玄妻因其夫被招為駙馬,作《古怨歌》,有「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之句。而最著名的東漢才女,當推學者蔡邕之女兒蔡文姬,才女苦命,文姬曾被胡人所俘,為南匈奴左賢王之妻凡12年,生一男一女;曹操痛蔡邕無嗣,以金璧贖回文姬歸漢,改嫁董祀。文姬博學多才,通曉音律,據《隋書‧經籍志》載,她有著作一卷,但傳至現今僅存詩三首,即《悲憤詩》二首和著名的《胡笳十八拍》一首。文姬詩中反映戰亂給人民帶來的痛苦,具有強烈的時代感:「塞上黃蒿兮枝枯葉乾,沙場白骨兮刀痕劍瘢。風霜凜凜兮春夏寒,人馬飢豗兮筋力單。豈知重得兮入長安?嘆息欲絕兮淚闌乾。」一韻到底也!
三國曹丕之妻甄皇后也是飽學詩書的才女,《塘上行》哀怨感人:「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傍能行仁義,莫若妾自知。」可惜曹丕即位才一年就被賜死。西晉文學家左思的妹妹左棻,也是出口成章的才女,《啄木詩》、《答兄感離詩》都寫得十分生動。另一位不得不提的,是東晉書法家王羲之的兒媳婦,王凝之的妻子謝道韞,她因以「未若柳絮因風起」詩句詠雪而被稱為「詠絮才」;她寫《登山》,《寫擬嵇中散詠松》,都有奇句。南朝宋代女文學家鮑令暉,是著名文學家鮑照的妹妹,鮑照那篇千古名篇《登大雷岸與妹書》就是寫給令暉的,詩評家鍾嶸在其《詩品》中對鮑令暉的詩之評價甚高:「嶄絕清巧,擬古尤勝。」她《寄行人》寫道:「桂吐兩三枝,蘭開四五葉。是時君不歸,春風徒笑妾。」果然好詩!深獲唐太宗寵愛的才女徐惠,因悲太宗之死而隨之斷魂,年僅24歲,死後封為賢妃,葬太宗昭陵;她的《長門怨》,寫得淒美。
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皇帝武則天,也是能詩能賦的才女,「酒中浮竹葉,杯上寫芙蓉。」她那首「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之《臘日宣詔幸上苑》,令大臣們手忙腳亂,惶恐驚慌。唐代著名詩人上官儀之孫女上官婉兒,14歲便隨母入宮,「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風篁類長笛,流水當鳴琴。」其詩作流傳甚廣,曾為武后掌詔命,常代朝廷品評天下詩文,後被誅殺。
晚唐才女魚玄機,常與詩人溫庭筠等以詩相贈答,曾出家為女道士,後以笞殺女童綠翹而被處死,死時只27歲。《全唐詩》編其詩一卷50首,佳句頗多:「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別君何物堪持贈,淚落晴光一首詩。」薛濤是晚唐貌美才女,《全唐詩》收詩88首,「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僅此一首己見其詩風格獨特。
才女中以南宋詞家李清照、朱淑真兩人為佼佼者。李易安的《漱玉詞》,朱幽棲的「斷腸詞集」,將詞的藝術提昇到頂峰。「莫道不銷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詞到了李清照,婉約又帶豪放。再看朱淑真:「把酒送春春不語,黃昏卻下瀟瀟雨。」「多謝月相憐,今宵不忍圓。」「十二欄杆閑倚遍,愁來天不管。」信手拈來!
寫到此就不能漏了鑒湖女俠秋瑾。她的詩詞充滿愛國憂民情感,很剛烈,很有男子氣慨:「漆室空懷憂國恨,難將巾幗易兜鍪。」「一腔熱血勤珍重,灑去猶能化碧濤。」「拚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秋瑾犧牲時年僅31歲,《秋瑾詩文集》一卷,憑弔才女,百讀不厭。
(2002.03.08《華僑新報》第57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