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篇：《史鑑》

65年前的今天（1936.12.12），張學良、楊虎城發動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對蔣介石兵諫，並通電全國，提出八項救國主張。蔣介石被扣留13天後，於聖誕節由張學良親送返回南京，這位向領袖發難的少帥，從35歲起便在獄中度過無限期的軟禁歲月，超過半個世紀，1995年離開台灣遠赴美國定居。「西安事變」65年後，張少帥以一百高齡於今年10月15日病逝美國夏威夷。

「西安事變」碩果僅存的人物，如今只剩下104歲的蔣夫人宋美齡了。蔣夫人和張學良親歷整個事變經過，作為歷史的見證人，宋美齡如果寫回憶錄，不知如何評價張少帥，但張學良本人則再三表示：「我對我做過的事從不後悔。」「在南京，他們本可以處死我，槍斃我，或者判我死刑，我對我做的所有事情負全部責任。」能對自己一生之所作所為無愧無悔，則死而瞑目矣。

1964年七月間，台北一本新創刊的月刊《希望》，發表了張學良手著「西安事變懺悔錄」摘要。由西安事變主角寫的第一手文稿，引起傳媒轟動，台北《民族晚報》將懺悔錄分段轉載；麻煩來了，轉載到第二天就被腰斬，而那本剛剛創刊的《希望》也被下令停刊，並把已發行的雜誌全數收回。據說是張學良向總統府秘書長張群提出抗議，才勒令雜誌報紙停刊的，原因是未經作者同意不能將懺悔錄公開。家中藏書有這篇懺悔錄，讀起來也沒啥不可告人之秘密。但從這篇只有九個段落廿七款的言論集中，可以看出張少帥畢竟不失為當年敢捋虎鬚的一條漢子。而今盛傳張學良生前曾留下一批文物給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又在哥大口述回憶錄，條件是必須等他死後才能曝光，可見還是有不少令人感興趣的歷史懸案和事實真相；宋美齡仍健在，大可以向她求證。

確實，蔣夫人這最後幾年，尤其是神智尚清醒、記憶未衰退的今天，是多麼重要；她出生於1897年，跨越了19、20、21世紀，見證了百年中國現代史，如果她寫回憶錄，涉及面肯定很廣。

另一位帶著第一手資料死去的，是毛澤東的遺孀江青，她的死，令多少人高興，也令多少無頭公案沉落歷史江底，死無對證。江青一走，文革的謎底永遠不能揭曉，毛澤東的私人秘密付諸東流水，從歷史研究的角度來看，的確是一項損失。像藍蘋這樣的三流小明星，卻成了最高領袖的枕邊人，從她23歲到延安的第一天開始，直到爬上政治局委員之權力高峰，她左右了中國命運數十年，她的每一天都與毛澤東息息相關，她的回憶錄不管寫得好不好，都將是極搶手的史料。

美國總統下台後第一件事就是寫回憶錄，而且往往未下筆就先收出版社的錢，至於由誰代筆並不重要。像李宗仁回憶錄是由他口述，歷史學家唐德剛撰寫。買回憶錄就像買史書，很有參考價值，張國燾《我的回憶》上中下三冊，披露了不少中共初期鮮為人知的資料；趙君璧《編輯憶舊》可以看到許多作家在未成名時跑出版社請求出書的點滴剪影；《許家屯香港回憶錄》對了解香港新華社內幕很有幫助；宋希廉口述的《鷹犬將軍》也和《李聚奎回憶錄》一樣精彩；還有《西哈努克回憶錄》、《偉人與大國──施密特回憶錄》、《尼克松回憶錄》等，有待讀後考證。

歷史上的冤案，有些直到今天還未有公論，是漢奸，是英雄，是篡位奪權的亂臣賊子，是屈辱求全的無名英烈，還有待學者從史書堆中挖出來研究。虎死留皮，人死留名，是遺臭萬年還是留芳千古，絕非蓋棺後幾年間就能輕易下斷語。人物傳記總是別人編寫的，和事實有出入之處，若主人翁已逝，就不了了之，日子一久，以訛傳訛，對後人產生誤導，這是對當事者很不公平的。有識者總會翻查史料為死者平反，也許要經過若干年後才能將還其清白。還是撰寫回憶錄吧！

回憶錄能補史書之不足，見證史實，若能將所有回憶錄都搜集在書架上，是多麼寫意的雅事。話又說回來，由於每人的認識、修養、處境不同，回憶錄中記載的也未必能盡信。正如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許多人寫自傳，隱瞞不光彩的一頁，突出威風經歷；也有些人不敢講真話，例如《中國現代作家傳略》一書，由每位作家獨白，結果都是概念性的東西。

舉個不很恰當的例子，如果你是賓拉丹的私人秘書，你的回憶錄關於賓拉丹這一部份必須盡量不厭其詳，除了時間和地點最重要之外，還交代阿富汗戰爭中你的上司每天的起居飲食，就連賓拉丹講話時習慣用食指加強語氣這樣小動作都不放過。讀者想知道的，不是那幾句「在群眾中做了大量的工作」或是「堅定不移的戰鬥下去，直到最後勝利」等廢話，天哪！那不叫回憶錄。

手頭上有一《「大使夫人回憶錄》，黃華、黃鎮等外交家如何在談判桌上施展才華，寫得十分樸實細緻，每位大使平凡的一面都被刻劃得維妙維肖，活生生展現讀者前。另一本是香港吳康民的《人大回憶錄》，很注重資料，連發言草稿都不放過，讀者彷彿跟隨書本走進人民大會堂。
（2001.12.14《華僑新報》第56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