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篇：《拋磚》

唐人街中山公園終於改建落成，上週六隆重揭幕啟用，成了華埠另一風景線，與四座大牌樓構成古色古香的立體畫面。作為華人，沒有誰不感到自豪和驕傲，更找不出反對的充分理由來。

除了夢湖園才能觀賞蘇州庭園之外，想看金壁輝煌的古典建築，過去只能遙望楓華苑假日酒店頂樓，頗有望樓興嘆之感慨；而今，中山公園漢瓦秦磚，懸匾紅牆，飛簷金頂，琉璃彩繪雕樑；神工鬼斧堪驚嘆，咫尺間、到了蘇杭。加上兩幅石壁山水雕刻國畫，更引人入勝，流連忘返。

站在巨型壁畫前，遊人莫不嘖嘖稱奇，慨嘆其周詳構圖，更稱讚其蒼勁書法。而我還特地取出筆紙，逐字逐句將畫上題詩抄錄下來，回家細讀品賞。靠近殿宇那幅畫上，題了四句五言詩：「空闊湖水廣，青瑩天色同。艤舟一長嘯，四面來清風。」由於平仄失粘，看來不是五言絕句。

另一幅則題了八句五言詩，看體裁應屬五律，但分析起來，應該是五絕中加進兩聯，結果變成正格、偏格混用，連押韻也因此出現「七虞」和「一東」共押。全詩如下：「南山北垞下，結宇臨歆湖。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每欲採樵去，扁舟出菰蒲。」若將首聯、尾聯嵌合，就成了「南山北垞下，結宇臨歆湖。每欲採樵去，扁舟出菰蒲。」但首句的「山」和「垞」，末句的「舟」和「菰」均屬平音，故也不能算是五絕。只有中間的頷聯和頸聯最為工整，但讀之又「似曾相識」，於是翻查《詩詞名句鑑賞大辭典》，才發現了箇中奧妙。

王維五律《漢江臨汎》全詩八句，押「一東」平韻，一韻到底：「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蘇東坡曾讚賞王維：「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這是王維融畫法入詩的力作，語工形肖，首聯一筆勾勒出漢江雄渾壯闊的景色，作為畫幅的背景；頷聯以山光水色作為畫幅的遠景；頸聯寫出眼前波瀾起伏，浪拍雲天之近景；尾聯抒發情懷，全詩起承轉合，天衣無縫，特別是「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名句，與王維另一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成為千古絕唱。「山色有無中」句還被北宋婉約派詞家歐陽修引用在《朝中措‧平山堂》中，並加以註明。

詩貴在起承轉合，一氣呵成，最忌刀痕斧跡，牽強加插。作詩即使平仄失粘，只要詞能達意，融會貫通，還是可以被人接受的。集古人詩句本身就是一種文學形式。但引用古人詩句，一定要註明出處，或加引號，這是對古人的尊重，對古典作品版權的一種認同，也是對讀者負責任。

也有改動古詩，只要改得好，相得益彰，但若眼高手低，亂改一通，就不可原諒了。讀江澤民訪南美時贈古巴總統卡斯特羅的一首七絕：「朝發華夏彩雲間，萬里南美十日還。隔岸風聲狂帶雨，青松傲骨定如山。」顯然是改動自李白著名的《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發」是入聲，改「朝辭」為「朝發」就平仄失粘；用「南美」取代「江陵」，以仄聲「美」代替平聲「陵」，牽一髮動全身，殊感可惜。

大陸詩壇上「一東二冬」、「三江七陽」韻通用的情形十分嚴重，由於毛澤東開了先例，後學者有例可循，就氾濫成災了。他那首《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首句「鍾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就已經出韻，《長征》一詩也是「十四寒」、「十五刪」通押。如今，「隆」和「龍」，「中」和「宗」，「融」和「容」，「風」和「峰」這些「東」和「冬」韻混淆不清，久而久之，約定俗成，習以為常，誤導下一代，想繼承古典詩詞遺產，還是先從平仄押韻做起。

填詞可以同部通押，但作格律詩就必須一韻到底（除非是古風）。說到鄰韻、寬韻通押，又令人想起江澤民《登黃山偶感》七絕，寫得頗有氣魄，可惜將「二冬」的「松、峰」與「一東」的「紅」通押了：「遙望天都倚客松，蓮花始信兩飛峰。且持夢筆書奇景，日破雲濤萬里紅。」以後若有人質疑，就可以理直氣壯的說：「主席都這樣用韻，我幹嘛不行？」可見詩路崎嶇也！

政壇領袖寫詩的不多，蔣家父子、李登輝、陳水扁都不見詩作，毛澤東、朱德、董必武、葉劍英堪稱政界四詩才，鄧小平不見寫詩，只有江澤民喜愛吟風弄月，是件美事！不管怎樣，能作詩填詞，總是十分風雅的。可惜蒐集不多，手頭上有一首《浣溪沙‧記國慶卅五週年盛況》的詞，寫於1984年10月，當時他還在電子工業部長任內，兼任國務院電子振興領導小組副組長（組長李鵬），翌年七月才當選上海市長。且將此詞公諸同好：「盡夜歡騰沸廣場。紅旗銀鏡放新光。開屏孔雀上天堂。屋脊螢屏欣會聚，中華兒女共歡狂。革新電子要先行。」最後一個字，應該是「行動」的「行」，屬第十一部「八庚」韻，而非屬第二部「七陽」韻「行列」的「行」。
（2001.10.19《華僑新報》第55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