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阿省愛民頓市的曾習之老師夫婦上星期去了北京,來電話閑聊,謂聖誕節前回來。他倆將在首都度過中秋國慶,並出席國際潮團年會,臨行留下北京住所電話和傳真號碼,我答應將每期「詩壇」和隨筆按期傳去無誤。今天郵差送來了《曾習之詩文集》草稿厚厚一冊,共計一百四十八篇,約廿萬字,叮囑寫一篇序文,或填一首詞。曾老師古稀已逾,仍筆耕不停,令人欽佩。
曾老師五、六十年代在北京住了十五年,《詩文集》中有《神州紀遊》,是描述他重返故都的見聞,有一段提及要不要參觀「毛澤東紀念堂」,當想起禍國殃民的文革悲慘史,想起一批批國家棟樑被無辜殺害,成千成萬精英學者含冤倒下,最後終於作出了「不看也罷!」的決定,我讀到此,拍案叫好。另一段是遊上海黃浦公園,他聯想到的竟是舊中國「華人與狗,不准入內」的恥辱歷史,放眼今日神州之富強繁榮而自豪驕傲,這與一般只羅列名勝古蹟的遊記迥然不同。
明人王世貞編的《調謔編》中,有一段是談蘇東坡的肚皮,話說某日他退朝後,吃飽飯,捫腹散步,遇見侍兒,便指腹戲問道:「肚子裏藏的是什麼東西?」答曰:「都是文章。」東坡認為那不一定,又問另一侍兒,答曰:「滿腹都是機械。」東坡還是不滿意,忽遇愛妾王朝雲,她善解蘇學士,給了個最恰到好處的答案:「朝士一肚皮不合時宜!」語出令東坡居士捧腹大笑。
不吐不快,就要發發牢騷,自古文人多感慨,其實,除了感慨,文人又能做些什麼呢?伴君如伴虎,在君王身邊的文人,若功高震主,則分分鐘人頭落地,明哲保身的文人,只有選擇歸隱田園的路子,於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成了榜樣。陸游一生作詩萬首,其中七千首是自稱「放翁」歸隱廿年間寫的。然而,「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若人人歸隱,不問世事,去哪裏找「我自橫刀向天笑」的譚嗣同?哪裏會有敢上萬言書的彭德懷?更沒有「粉骨碎身全不怕」的于謙、「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拚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的秋瑾。
陶鑄是中共領袖中,少數敢講真話的絕無僅有者,於文革浩劫中慘遭迫害。在牢中寫了兩首詩贈其妻曾志,將真情實感發揮得淋漓盡致,他感嘆道:「縱使投荒能贖愆,不須酹酒為招魂。每當夢醒難成哭,羞效王章有淚痕。」王章是西漢諫大夫,剛直敢言,後被陷害致死,成語「牛衣對泣」就是王章寒士清貧之寫照。陶鑄還有另一首《卍字廊》七律,寫於中南海內卍字廊,是被軟禁之處,詩中吟道:「漢家獄辱周何怨,宋室延刑岳慨承。」他用「周」和「岳」自喻,即漢初功臣周勃和南宋抗金名將岳飛,周勃曾遭誣陷下獄,岳飛則被扣以「莫須有」的罪名遇害。
「詩言志」(尚書),「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毛詩序)。感慨而吟詠成詩,故詩人必須時刻肩負詩責,與時代息息相關,而非不食人間煙火,與世隔絕。詩壇九十幾期千餘首詩中,每多感慨華篇,不乏激昂佳句,或思鄉憶舊,或觸景生情,鑄成精美言辭,一詠三嘆,實堪回味。百期在即,將吟朋心血結晶裝釘成集,洋洋大觀,留作難忘紀念,實乃騷壇盛事,佳話傳揚也。
有幸在伍兆職先生壽宴上獲贈《故鄉月》詩集,愛不釋手,也浮想聯翩,感觸很深。許多人有的是錢,但卻不會寫文章,更遑論吟詩作賦了;能作詩是件值得慶幸的美事。能將作品在報上發表,公諸同好,是樁多麼寫意之樂事。一生中能出書傳世,更是引以為榮的雅事。但願在未來的日子裏,每位詩友都能有詩詞作品單行本結集出版,或合集,或自選,相信能帶動吟詩風氣。
「書比人長壽」,將書留給後人,就必須對自己的作品嚴格要求,一絲不茍。在千千萬萬書堆中,沙裏淘金不易,淹沒於滾滾洪流中不難。言之有物,資料性和趣味性,是文章的要素,無病呻吟,或枯燥理論,很難引起共鳴。曾看過一部電視劇,內中有一幕是講如何醫治失眠的有效方法,除了臨睡前喝一杯熱牛奶,另一個妙方,是翻開報紙,找到社論那一版閱讀,不出幾分鐘,肯定就會去見周公。雖然有點誇張,但可以說明,形而上學的概念性東西,很難再找到市場。
寫到此,天已大亮,怎不感慨?去年七月每股124.50元的北方電訊股票,昨天滑落到谷底,每股報8.33元,我沒玩股票,但股票在玩我。怎不感慨?都說飛機安全沒保障,就改乘巴士,誰知灰狗長途客車也遭殃,司機被歹徒割喉,車毀人亡,頗有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慨嘆。世貿中心被攻擊倒塌,對世界和平的信心也徹底崩塌了,以致人心惶惶,才會上演印度假劫機鬧劇來。
文章見報時,出兵阿富汗是否已付諸行動?等得不耐煩的記者,巴不得美國飛機立刻到喀布爾展開地氈式轟炸,就像當年B52對北越的洗劫。看熱鬧的人,請到巴基斯坦街頭,那裏的反美示威可不是兒戲,分分鐘釀成災難。而我,抽空研習可蘭經文,查看阿富汗前國王生平......。
(2001.10.05《華僑新報》第55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