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4日 星期日

第252篇:《稿匠》

稿匠這稱呼,似乎不很雅。比起堂而皇之的作家、文學家,稿匠的確要低檔得多。粵語稱之為「寫稿佬」就更通俗易懂,像昔日在街頭擺攤子替人代筆寫家書的「寫信佬」,因為是混口飯吃,其地位比「寫稿佬」還要低一些。至於「特約」之頭銜,又比「方塊」專欄要高。總之,同樣是搖筆桿、爬格子、敲鍵盤,名氣不同,身份也不同,請別質疑畫匠和畫家的區分何在,同樣是「頂上功夫」,剃頭佬和髮型設計師各異,就像大排檔頭廚的烹飪技術怎會比酒店廚師遜色?

一旦被稱為「匠」,就意味著職業化、產品化。成衣廠生產流行時裝,標準尺寸,千篇一律,而服裝設計師就不同,度身定做,只此一件,是藝術品,是傑作。工匠、皮匠、鞋匠、石匠、鐵匠都可以憑一技之長謀生,但不等於能憑靈感創作的藝術家,就像泥水匠不等於建築師,花匠不等於園藝家,木匠不等於雕刻家。這麼說,稿匠也就和其他專業巧匠能工一樣,沒啥了不起。

作為職業,工匠靠其技藝謀生,沒什麼特別。像泰國專刻佛像的石雕工場,裏面數百名男女老少,有些年齡十來歲,每天敲敲打打,一尊尊大小石佛,花了石匠多少心血,售價卻十分低廉。遊客參觀後,對這群熟能生巧的藝術家嘖嘖稱奇,當問起每天才幾塊美金的酬勞,大為驚訝。同樣是佛像,出自名家的手,就不同凡響,博物館爭相收藏,其實,有些的雕工比小石匠還差!

說到稿匠,也許有人還會聯想到詩匠。曾讀到一篇專欄,談到香港某報社要求一位舊體詩人開欄,每週五天,按日催詩稿,他的回答是:「詩不像文章,說寫就寫;天天擠壓,若靈感不來,怎麼交差?」幸好寫舊體詩的人不多,是否成匠,沒有幾人關心。但作品貴精不貴多,粗製濫造,大量生產,遲早就會淪為詩匠了。詩以稀為貴也!詩人一旦變成詩匠,就再也雅不起來了。

香港出版的各式各樣報紙雜誌,約七十餘種,大小專欄共五百餘個,靠寫稿開飯的稿匠就超過千百人,他們有的一天為六家報紙寫稿,一年要寫二千多篇,僅僅「寫什麼?」就夠他們頭痛的了。然而,駕輕就熟,一天幾千字根本不成問題,他們還自豪地在專欄中透露,一邊打麻將,一邊寫稿,若要出外遠行,便一次過預先給老編送交幾十篇墊底,真是名副其實「寫稿機器」。

所謂慢工出細貨,稿匠們的產品,水準如何,諸位看官可以評鑑,反正每天一篇,沒有多少人會剪存細讀,故而往往馬虎下筆,資料來源也不核對,張冠李戴,特別是引用史料,錯漏最多。報社當然不會更正,於是有位不甘寂寞的讀者去信,質問某專欄作者,不該把柳下惠稱為柳先生,並引經據典,謂魯大夫展獲不姓柳,只因食邑「柳下」,如此吹毛求疵,令稿匠煩不勝煩。

寫到這裏,壁上掛鐘的時針已指向五點,才知沒有多少閒暇。明天本文見報之日,正好是7月13日星期五,是否「黑色」到時才知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是歷史性的一天!因為星期五滿地可時間上午9點45分,國際奧委會在莫斯科(當地時間下午5:45pm)開始投票,北京能否成功申辦2008年夏季奧運會,答案在中午前揭曉。寫稿佬本來擬好題目:「申奧」(創新名詞的確深奧),又臨時換下,三易其稿,若7月13日不是星期五,是星期三,就順利了。

稿匠無法未卜先知,故不能在美國大選那段日子裏先「聲」奪人,一直不肯相信小布什會擊敗戈爾入主白宮,不敢肯定美國EP-3偵察機拆解的時間表,不能確定米洛舍維奇被引渡到海牙國際戰爭罪法庭是否合法,更無法了解香港著名藝人曾志偉被毆打致重傷的幕後真相,諸如此類新鮮話題,要說就要表態,若不敢評論,或以「見仁見智」來推搪,說了等於沒說,則不說更好。

由於離作家之定位甚遠,對稿匠的要求,也就退而求其次,文章能否「匠心獨到」,只有知音人才曉了。很多時候題目定了下來,寫到一半,就離題而必須易題,也有些頗敏感的話題,若駕馭得不好,又容易引起誤會,這些都是最令稿匠煞費苦心的。找尋資料,查核出處,對日期、數據等盡量接近準確性,最忌模糊,引用幾位古人的話,應尋根究底,考證是誰最先說的。像這樣的差事,傻瓜才樂於鑽研,到底有幾人細讀?答案剛剛收到:昨天一個電話,是位讀者打來,希望多寫些人生趣事、奔波經歷、各地見聞、世間百態,越詳細越好,請少寫談詩論詞的東西。

於是稿匠又開工了。其實,寫詩評吃力不討好,褒貶別人作品,這差事非智者莫勝任也。還是談談人生百態,說說大城小事,寫些周圍熟悉的東西,扯點大眾關心的話題,遠離是是非非。由於隨筆的體裁不是論文,想到就寫,切忌高喊口號,所以只能算是市井小短篇,難登大雅矣!

若問稿匠心得:開心最重要!哀莫大於心死,心情一壞,文筆也就充滿戾氣、霸氣,水準一定走樣。既然文章是寫給讀者看的,個人的喜怒哀樂,讀者沒有義務承擔。寫不出,就拉倒吧!
(2001.07.13《華僑新報》第54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