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4日 星期日

第249篇:《戲言》

我從小愛看戲,童年和母親看潮州戲,和鄰居小孩看高棉洛坤戲,長大了看廣東大戲,京劇「革命樣板戲」,看越南改良劇,看暹羅二家劇,看印度戲,還看皮影戲、木偶戲。偶爾也能哼幾段《桃花過渡》、《胡不歸》、《紅燈記》。由看戲到看電影,是一個轉變,再由大銀幕到小電視,由錄影帶到DVD影碟,由粵語黑白片,到數十集電視連續劇,幾乎能看的,都從不放過。

自從1995年起安裝了衛星轉播系統,就很少租錄影帶。每天播香港電視連續劇五、六套,平均每套廿集,一年六十套戲,五年三百套,加上租借來的,保守估計不下四百套,而港台電影就更多,曾編過目錄,大約六百餘部。西片原裝帶也不少,僅狄斯尼卡通片錄影帶就超過五十部,家中也買了很多電影參考書籍,電影、電視、戲曲百科全書,對香港影星,幾乎沒有不認識的。

港產影片由於市場需要,快速生產,往往粗製濫造,能稱得上佳作的不多。而每天陪著廣大市民的電視劇,成了香港文化主要組成部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香港社會百態,成就是可以肯定的,但同樣是錯漏百出,俯拾皆是。如果只為了消遣,只是為了看影星演技,不必太認真挑剔,也無所謂,倘若對劇中史實嚴加求證,就不難發現太多啼笑皆非之處,如骨鯁喉,不吐不快。

首先是時間錯亂。詩人李白分別出現在幾部不同古裝劇中,竟跨越唐太宗、武則天、唐玄宗三個年代,根據史料,李白於唐太宗作古五十多年後的公元701年才出生,而武則天駕崩時,李白只有四歲。大俠黃飛鴻不但見過林則徐,還和孫中山先生同時代,林則徐於1850年逝世時,孫中山還沒有出生。而曾國藩於1872年逝世時,孫中山才六歲,彼此間是不可能有聯絡。

對歷史不負責。例如《秋瑾》一劇,竟注明:「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乃巧合」,有了這一註明,就可以不顧史實,任由發揮,與事實不符,把秋瑾之婚姻說成如何恩愛纏綿。手頭上有幾本關於鑑湖女俠生平的書籍:《秋瑾年譜》、《秋瑾傳記史料》、《秋瑾評傳》、《秋瑾傳》等都詳述她與其夫王廷鈞無法相處的事實。她在給大哥秋譽章的信中,談到王廷鈞的為人:「其無信義,無情誼,嫖賭,虛言,損人利己,凌侮親戚,夜郎自大,銅臭紈褲之惡習醜態。」

引用詩文極其膚淺。古裝劇中,李白、蘇東坡等這幾位出口成詩、才高八斗的名家,來來去去就只會吟那幾句「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而科舉考試的試題,就淺易得更令人失望。所引用的聯句平仄失粘,而謎題也都是市井流傳的鄙詞陋句,難登大雅。有一部劇,是一群學生在課堂讀書,學生跟著夫子搖頭擺腦,讀來讀去就是那句:「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而學生的年齡並非童稚,已是弱冠之年。還有一段,是員外郎的兒子午夜苦讀,以便上京應考,你聽他在讀什麼:「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的天,這是幼童啟蒙,試問怎不名落孫山呢?

在皇帝面前的對答如流,也很牽強,宮中翰林院、國子監祭酒,考問狀元郎的急智,所出的聯句,充其量不外是「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面目。」胸有成竹的狀元慢條斯理應對:「魑魅魍魎,四小鬼,各具心腸。」普羅大眾當然不會去追查,這對聯是程敏政童年奉父命答安南使者。諸如此類,多不勝舉,最糟糕的,是將兩個不同時代詩人的詩合併成句,也不說明出處:「多情自古空遺恨,此恨綿綿無絕期。」上句是清朝史清溪的詩句,原句是「多情自古空遺恨,好夢由來最易醒。」下句是唐代白居易《長恨歌》中句子:「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以上舉的都是引經據典方面,再看看港產劇的其它特點,最普遍的,就是情節千篇一律,橋段似曾相識。連續看了幾百套劇,你可以定出一個公式來:家財過億的鉅富,獨生子女,留學外國回來,男的英俊瀟灑,女的麗質天生,豪門公子偏偏愛上窮家女,大富千金總會為了愛情和身無分文的落魄小生一起私奔,然後是一連串風波,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或者流浪街頭的孤女,竟然是地產大王數億遺產的唯一繼承人。警匪片就更填充式,儘管亂槍掃射,車子翻落山坡,神探永遠不會死,總會逢凶化吉,而且不管任何案子,單憑三幾名便衣,總有線索順藤摸瓜,必能破案。每部劇離不開這些場合:機場、醫院、殮房、殯儀館、墳場、差館、法庭、監獄,而酒樓、夜總會、卡拉OK、妓寨、賭館就更缺一不可。大老板吃雪茄、飲XO、打高爾夫球,開勞斯萊思、法拉利、保時捷,餐餐吃牛扒,動輒送花千朵。黑社會開片用西瓜刀,上船逃亡去台灣,毒品來自泰國黃金三角,移民首選加拿大,到國內包二奶,在大陸被公安逮捕會遭槍決。港產劇看多了,一部新劇播映,看第一集,你已經可以知道第廿集大結局答案,而且往往是「不出所料」!
(2001.06.22《華僑新報》第53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