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不平凡的星期一,奧克拉荷馬城高地監獄外,來自世界各地的三千多名記者。由週末便開始陸續聚集。新聞媒體為了搶先報導死囚麥克維伏法的最新消息,出盡奇招,以最逼真詳盡的寫實手法報導行刑細節,從他穿白色內褲到最後一餐只喚了一公升薄荷雪糕。每人需繳交一千多美元才能進入監獄外場,為麥克維上刑台倒數計時,表現了美國人對死刑的極大興趣。
六年前的4月19日,美國奧克拉荷馬城聯邦大廈發生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爆炸案,釀成168人死、674人傷的悲劇,而當年只有27歲的海灣戰爭英雄麥克維,竟成了承擔一切責任的元兇,並欣然接受死刑的判決。六年來,這名連駕駛證也沒有的名不經傳小兵,成了傳媒爭相採訪的大熱門,被《時代週刊》和《新聞週刊》選作封面人物,他在獄中為多家報刊寫稿,還接獲百多次專訪。經過冗長的審判,麥克維要求法官讓他早日結束生命,原定於5月16日行刑,又因發現仍有三千頁的供詞未讓死囚過目,刑期又拖延近一個月。對於死亡,這位仁兄一點也不畏懼。
臨刑前的週日,他和父親通了最後一次電話後,依然準時上床睡眠。被押進刑場,他很合作,不慌不忙,當手腳被綁緊,窗簾拉開,他的頭微微望向圍觀者,露出了「驕傲的眼神」。當他聽到開始行刑的最後三個字時,大力吞了一口口水,又大力吸了兩口氣,而下意識睜開雙眼,任由針筒注射進右腿,麻醉劑令他喪失感覺,肌肉鬆弛劑令他停止呼吸,氯化鉀毒劑令他心臟停止跳動,當地時間上午7:10開始行刑,7:13宣佈死亡,前後約三分鐘,便結束了33年短暫一生。
英國詩人亨利(William Ernest Henley1849-1903)於1875年寫了一首著名的詩《不可戰勝的》(Invinctus),成了麥克維的臨刑遺囑。這位詩人因兒時患結核病而截去一條腿,他那首詩不算長,但很倔強不屈:「夜幕籠罩兩極,漆黑宛若煤坑。我感謝諸神,賜我不可征服的靈魂。即使危急關頭,我從不退不哭!大棒打下來,任鮮血流也不低頭。黑影的恐怖吞噬,傲立於這塊怒與淚之土地。任年月韶光恐嚇,我也不會畏懼。不管閘門有多狹窄,承載的懲罰有多嚴重,我是自己命運的主宰,我是自己靈魂的統帥。」麥克維被毒針注射後,嘴唇開始變藍,但雙眼依然睜得大大的,一直到死亡,也沒有合上。他以亨利的詩作為遺囑,至死堅持自己是正確的,除了對爆炸中罹難的死者表示遺憾,他絕不會認錯。他的死,換不回長埋地下的168名受害者,卻讓反對死刑的呼聲在全球迴響。他一人承擔所有責任,幕後是否有更大冤情?讓後人去猜。
死刑又稱極刑,是剝奪犯人生命的最古老、最嚴厲的刑罰,包括火焚、十字刑、車裂、凌遲、斬、絞等。耶穌釘死十字架,蘇格蘭女王瑪麗上絞刑架、法王路易十六夫婦上斷頭台,都令人談死色變。中國古稱死刑為大辟,計有戮屍、棄市、鑊烹、梟首、鑿頂、抽肋、體解、磔等。腰斬、五馬分屍和凌遲最慘不忍睹。伍子胥臨刑對人說:「抉吾眼,懸吳東門之上,以觀越寇之入滅吳也。」夫差大怒,將他屍體盛於皮革囊中,沉到江裏。兩次變法的著名政治家商鞅,縱橫家蘇秦,最後都被車裂而死;秦相李斯則被腰斬於咸陽;呂布被縊殺;孔融、關羽、嵇康、鍾會被斬首;唐代書法家顏真卿被縊死;抗金名將岳飛、抗元英雄文天祥、明代大臣于謙皆被斬首;明代文學家方孝孺被殺株連十族達870餘人;清初文豪金聖嘆因哭廟被斬;清末名將僧格林沁被捻軍斬首;辛亥首義諸烈士、鑑湖女俠秋瑾、戊戌政變譚嗣同等六君子,都為國家獻出頭顱。
中共領袖李大釗、彭湃、方志敏、鄧中夏、鄧恩銘、夏明翰、趙世炎、惲代英,龍華左聯五烈士、楊開慧、劉胡蘭等,都在刑場捐驅喋血。斯大林排除異己,蘇共重要理論家、經濟學家布哈林和一批老幹部於1938年全部被處決。中共蘇區「肅反」運動中槍決了王實味,段德昌、柳直荀、曾中生等一大批被蔣介石出重金不能買其首級的領袖。而最不幸的是,文革期間無數冤獄處決了大量優秀人才,如張志新等人被無辜推上刑場,處決前還先切割喉嚨,以防出聲抗議。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兩次歷史性的審判,意義重大: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日本東京審判,東條英機、廣田弘毅等七名甲級戰犯被判處絞刑,在東京巢鴨監獄執行。歐洲國際軍事法庭德國紐倫堡審判,戈林、里賓特洛甫等十二人被處絞刑,戈林於刑前自殺。羅馬尼亞獨裁者齊奧塞西庫夫婦被槍斃,巴基斯坦前總統布托被絞死,今年6月1日尼泊爾宮庭喋血,國王一家被行刑槍殺,都令人震懾。而槍決張子強的記憶猶新,台灣白曉燕命案主犯陳進興注射麻醉藥後,躺在病床讓子彈穿過太陽穴,血濺枕頭,印象深刻;幾年前台灣一名死囚槍決不死,入院留醫,出院後再赴刑場,終於一命嗚呼,豈不更殘忍?還是劉煥榮死得風光,這位台灣黑道大佬,於1993年3月23日處決,送他上路的各路兄弟數千人,夾道擺路祭長達幾公里,死囚大搖大擺,昂首挺胸,不斷向送行者致意,偶爾在祭台前駐足,喝杯祭酒,直向刑場邁步,視死如歸,嘆為觀止矣。
(2001.06.15《華僑新報》第53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