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半放工,氣溫只有五度,細雨綿綿,誰會相信這是六月天?街燈未熄,高速公路上已塞滿車輛,大城市的匆忙生活,從清晨便密鑼緊鼓,舞台序幕一掀,趕著上班的人們又開始緊張的一天。香港人到滿地可,總覺得這裏的節奏慢半拍,即使紐約也還是嫌不夠快,歇息一會吧!上弔也要先喘口氣,都說人生苦短,犯不著把弦扯得太緊,弦若斷了,再快的節奏也枉然矣。
這麼早就塞車,扭開收音機940,還是前天那件令人髮指的新聞:醉漢駕車衝上人行道,撞死正踏著單車的六歲小童,有沒有人性哇?無辜的孩子,做夢的年齡,人生還未開始,就這樣走了,公理何在?正在痛罵之際,前面警車閃爍紅白藍燈,這麼早就發生車禍,一輛白車翻個四輪朝天,地上蓋白布的兩具屍體躺著,血淋淋的玻璃車窗,如此恐怖的畫面,是一份難忘的早餐。
終於闖過瓶頸,離開險境,歸程還遠,放張CD輕鬆一下,鄧麗君的歌聲,百聽不厭,卻又怕太醉人而不知不覺睡著了,那可危險。六年前,她魂飛泰北,恨飲湄南,多少人為她哭泣,我最喜愛的,是她那張《淡淡幽愁》,裏面都是唐詩宋詞,名家譜曲,經她的金嗓子一唱,「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她悄悄走了,蘇東坡的《水調歌頭》從此長留世上,老少能吟。
交通燈轉紅,報販兜售今晨出版的《滿地可日報》,買的人不多,冷風中賣報,其滋味一定不好受。一到下午,工廠隔壁的便利店,免費贈送當天報紙,條件是買一杯咖啡,一個甜圈,所以每天工友遺留下來的報紙好幾份,我也全年免費閱讀,還帶回家給女兒分享。物質過剩,一份百多頁的報紙才賣幾毛錢,地鐵站一些讀者翻幾翻,知道昨晚球賽分數,就隨手丟棄。西方社會的收入豐厚,生活指數高,各人都有經濟能力,所以很少見到酒樓爭埋單搶付款的現象,不是他們「自己顧自己」,而是像吃飯這樣小事,不屑一談也。我們老祖宗幾千年來,最大的問題不是民主選舉,不是環境保護,不是女權婦解,不是社會福利,而是吃飯!逢人見面,第一句話就問人家吃飯了嗎?請客吃飯,成了表達人情味濃厚的象徵,父子上館子各自還錢,更被視為怪事。
扯到這裏,家門到了,門口那盞燈還亮著,就說明我還沒回家。大人們趕著送小孩去托兒所,鄰家學童趕著去上學,整條街頓時熱鬧起來。鄰居幾位趕早班的,正準備出門,見了面,還是那句老話:「你可以睡大覺啦,而我剛要趕巴士。」而我也總是搖頭一嘆:「C'est la vie!」
肚子有點餓,到廚房找點吃的,幸好有一鍋防黨淮山枸杞燉湯,還微熱,可以大快朵頤。祭飽五臟廟,洗個暖水澡,上床已六點許。和往日一樣,十點準時醒來,看香港新聞直播,看昨晚錄下的國際新聞。以色列耶路撒冷婚宴大樓陷蹋,那觸目驚心的鏡頭深深留在腦際,廿五條人命,三百多傷者,令這對新人終身背著痛苦包袱,每年的結婚紀念日就是受難親友的死忌,多麼殘忍!還是看轟動一時的滿城天體集會鬆弛神經,兩千多人赤裸裸幕天席地,返璞歸真,回到原始,只有一絲不掛,人類才真正沒有階級、身份之區分,達到最徹底的平等;當衣服脫光之後,總統、首相、主席也好,君王、公主、富豪也好,也不外如此,與平常人一樣,根本沒什麼特別。
電話聲響,新一天又開始了,是傳真,喜接詩朋大作,有幸先睹為快,立刻進書房打字,電腦中積累詩壇七十六期一千多首詩詞,洋洋大觀,詩友四方匯集,步韻唱酬,堪稱海外一奇也。
又是電話響,是甥女打來,她昨晚剛從香港返滿地可探親並參加小弟婚禮,一幌又是幾年沒見,只憑E-Mail聯絡,答應多幾天才晤面。每逢週末的時間表總是排得滿滿,上星期六隔壁意大利佬娶媳婦,新娘子花車十點到來,我一早八點才匆匆到屋前屋後剪草修花,免得雜亂花園影響拍攝背景,然後整裝前往祝賀,飲了香檳,又趕去南岸赴約喝茶,去唐人街取幾個星期的報紙,到圖書館還書,到電腦公司詢問主機升級之價格,去文具店找複印機油墨。回來後又開車送女兒去遠在拉娃的同學家參加小組討論,還答應今晚去接她回來,順路送她兩個同學。手機響,老伴吩咐回程去超級市場買點東西,看到排隊付款的人龍,最少廿分鐘才能離開,時間神聖,我寧可去街口便利店,多花幾塊錢,順便提一箱Heineken冰凍啤酒。回到家,方知朋友一行五人從美國來,下榻兩晚,然後去多倫多,計劃週日先到唐人街飲茶,下午逛公司,晚上吃泰餐,我的天!
今年暑假看來又不能遠遊了。油刷房子的計劃,拖了又拖,漆油買了好幾年,動也未動過,不知會否變壞。日前朋友沖洗照片,問我如何能送交,我叫他放進信封中,貼足郵票投寄,兩天就收到。信不信由你,住在同一城市,想見面除非出席宴會。時間比什麼都寶貴,許多龐大計劃都因為抽不出時間而被迫告吹,在這麼緊張的日子裏,長期缺乏睡眠,根本無法想像失眠是怎麼回事。記憶開始衰退,收到信件後,是否有回信,已經記不起來,以至一連寄了兩封,對方來電話,才知道擺了烏龍。放錯信封寄錯信也發生,甚至只有一張什麼也沒寫的白紙,原來是先寫好地址貼上郵票,把空信紙放進封中,到工廠趁一有空就寫後投寄,偶爾疏忽,便鬧出笑話來。健忘也跟著來,冬天匆忙趕去上班,車子開到半路,才發覺雙腳只穿一對拖鞋,冰天雪地,怎麼沒感覺,只好再折返家中換雪靴。而穿不同顏色襪子,更是司空見慣,奈何?「C'est la vie!」
(2001.06.01《華僑新報》第5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