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加國廿五年,先後寄居魁省、亞省雙城和兩鎮,總共搬家達十次,直到六年前買下小軒,開始扎根落戶,才算安居。而比鄰隔壁,像萬花筒、走馬燈,屈指算來,也超過廿家。和鄰居相處,從他們身上,找尋加拿大多元文化的精華,觀察移民生活的橫切面,透視主流社會的縮影。
孟母三遷,為了擇鄰;季雅萬金,為了買鄰。十分幸運,和我為鄰的所有鄰居都心地善良,和睦可親,彼此守望相助,情誼日深,搬遷久別,偶然路上相逢,熱情擁抱,閒話家常,並應邀互訪,有些還一直保持聯絡,聲聲祝福長留賀卡中,這份異鄉珍貴鄰情,永留追憶,回味無窮。
鄰居中有猶太人、意大利人、烏克蘭人、魁北克人、愛爾蘭人、海地黑人、希臘人、韓國人,有獨居寡婦、退休校長,有海員、教師、電工師傅,有乳酪工人、漁翁、郵差,每人都有難忘經歷,都可以寫成一部史書。和他們相處,學到的東西比書本更多,獲得的溫情比什麼都珍貴。
剛來加拿大,曾在魁北克Gaspe半島住過,那裏民風樸實,人情味極濃,比鄰對我這唯一東方人很友善,家裏每逢有吃的,一定叫兒子來邀,那小鎮的居民,把小孩的照片帶來,請我給他們畫像,我非常樂意塗鴉,分文不肯要,半年中也畫了幾十張,鎮上小孩見到我都親切打招呼,家長送來畫紙、水彩、炭筆等,那段鄉間日子,逍遙快樂,真希望退休後,再回去那小鎮隱居。
從亞省愛明頓搬回滿地可,為了成衣廠交通方便,在廠址後街猶太區住下,和猶太鄰居相處了三年,關係相當不錯。原來,每逢週五太陽西下後,猶太人就不能接觸任何機器,包括汽車在內,有時忘記關車頭燈,他們只好要求我代勞,廚房爐灶也多次喚我幫忙關熄。我們一起聊天,探討以巴衝突的根源,詢問哭牆史話,我獲贈《英文-希伯來文辭典》,和他們交往,看不出孤寒吝嗇,他們好客熱情,豪爽大方,篤信神靈,三年相處,完全改變了以前我對猶太人之偏見。
遷離猶太區,又搬到聖米歇區,鄰居是魁北克胖哥,足足有三百磅,他家幾代住於此區,有兩個小女孩,很快便和我家兩女攀交熟絡,一起學游泳,學騎單車,一同上學,一同報考速成班,一同畢業。胖哥夫婦出門,他們兩女在我們家吃晚飯、做功課;我們去多倫多,胖哥負責接收郵件;我工傷住院多時,胖哥幫我把車停泊在他父親家。我們一起參加楓樹糖一日遊,一起搞生日會,一起安裝聖誕樹,一起野餐,一起去夢湖園觀賞中秋燈展,一起去看煙花;他們還學會吃中餐,學會吃龍眼、荔枝,暑假還要求讓兩小妞加入我們家的中文補習班,連她們的小表姐、小表弟也都來湊熱鬧,還似模似樣在黑板上書寫「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和「人之初,性本善」,當然,很快就忘掉了,但那段笑聲充耳的難忘日子,一直依稀在腦海中浮沉。四年過去了,我們在同條街不遠處買下一間小屋,搬遷後大家的孩子們依舊往來,但又有新的鄰居、新的朋友了。
右鄰是一位高齡的烏克蘭婆婆,今年八十四歲,從一九五二年就住在這間屋子,丈夫是名修車師傅,已仙遊卅五年,留下她和兩名女兒,如今自己獨居,女兒年節時會來看她。婆婆身體十分健碩,走路不持拐杖,上樓梯不用人扶,每天忙碌不停,滿園花卉,全是她一手細心料理。她很健談,每逢見我到後園剪草,她總會滔滔不絕,口沫橫飛,天南地北,從她逃脫蘇俄鐵幕,如何跑到匈牙利,又如何從奧地利去南美洲委內瑞拉,最後來加拿大。她一人能操九種語言,是位十分能幹的女人,又很喜歡幫助鄰居,經常移植園中花卉送人,她種的花幾乎送遍整條街了。我有空順便幫她鏟雪、剪草,她就跑過來幫我種花,我攀爬屋頂搞衛星轉播器,順便幫她查看煙囪,她去超級市場買西瓜,我們遇上了,一定用車送返;多時不見婆婆,我們總會敲門,怕她病倒家中。她告訴從多倫多來過節的女兒:有這位好鄰居,我不會無聊寂寞,我很喜歡他的小女兒。
左鄰是一位退休意大利佬,他過去在非洲喀麥隆開大卡車,一開就是卅年,見識非常廣博。他為人爽朗,古道熱腸。我們家的曬衣柱,是一棵很高的樹幹,據烏克蘭婆婆說,已豎立超過五十年,因年月腐蝕,搖搖欲墜,我在工廠上班,意大利佬立刻過來砍伐,鋸成小段,免除了一場驚險。他太太的衣服,有需要剪修縫補的,我們都樂意幫忙;小女兒的單車壞了,意大利佬提來工具箱,兩下功夫「搞掂」;門前中午街車掃地,不準泊車,我們相互經常提醒對方,免遭罰款。足球賽意大利與巴西爭奪世界杯,我們一起在電視機前為意大利隊打氣,場面動人。意大利佬的葡萄酒釀成了,會送來一大壺,他後園的李子、節瓜、西紅柿熟了,會摘下一大筐相贈。到他家拜訪,搬出大堆照片,逐張講解,如數家珍。他的電腦出毛病,我整晚維修,翌日送交無誤。
鄰字既可將牛耳放左,也可放右,若世代與人為善,睦鄰相處,歡樂和諧,則戰火消除矣!
(2001.04.20《華僑新報》第5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