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4日 星期日

第238篇:《佛緣》

有幸為魁省潮州會館佛堂撰寫楹聯:「潮音連海宇,三千塵界喜霖甘露;州誼感神靈,十萬佛光恩澤蒼生。」該聯在汕頭刻製,因嫌太長而字體只能縮小,故再改為「潮音連海宇喜霖甘露;州誼感神靈恩澤蒼生。」近日有位朋友問我,你信佛嗎?答曰:雖然不是佛門弟子,但與佛有緣。

家中供奉觀音菩薩,每晚焚香祈禱,但絕非迷信,喜聽佛理,卻疏遠鬼神。聽淨空法師講解《金剛經》,全神貫注,聽「星雲如是說」,筆紙疾書佛偈,反覆翻查《佛教大辭典》、《宗教百科全書》,但若要我到佛寺參加法會,看法師禮佛,隨善信俯身跪拜,恕我疏狂,很難辦到。

佛家的「慈悲」與「救世」,儒家的「恕道」與「中庸」,道家的「恬淡」與「虛沖」,都在《菜根譚》中冶於一爐。金庸到了晚年,潛心學佛,研習佛經,修心養性,卻絕無迷信鬼神。

說到佛緣,還得從童年談起。出生未滿一年,就剋死家嚴,可憐苦命的母親卅幾歲便喪夫守寡,將無助的心靈寄托滿天神佛,走遍全城大小佛堂寺廟,不知跪拜哀求了多少高僧,把我這條難養的蛇,交給天神看管,還在高棉和尚寺呆過,在符咒佛經的保佑下總算活了下來。我向老方丈學到的當然不會是梵文、巴利文的深奧佛經,但卻學成柬語,以及學會挨打不還手的「忍」。

文革浪潮席捲高棉,「破四舊」的口號跟隨紅衛兵之興起與毛語錄之流行,在海外大行其道,到廟堂拔掉諸神臉上的鬍鬚只是小兒科,寫壁報厲言駁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論調,認為對階級敵人要狠,要絕不留情,怎能大發慈悲?即使他們放下屠刀,也要他們血債血償。母親每次見和尚化緣,總會朝缽中盛飯菜、生果等,然後頂禮,虔誠膜拜,我這紅小鬼看不順眼,母親苦口婆心要我積些陰德。一場大火,把我們家和雜貨店付之一炬,全家老少平安脫險,但血汗經營的小生意化為烏有,經過祝融光顧後,母親更篤信佛,而我也動搖,對浮生的看法改觀了。

七零年柬埔寨發生政變,中文學校全遭關閉,荷槍實彈的軍警挨家挨戶搜尋「進步」學生,許多同學被軍人拉去後便失蹤,有的被關進牢籠,拷打致殘,有幾位還被扣上「柬共嫌疑份子」罪名遭槍斃,有些則逃進森林,參加「游擊隊」。我被迫離開柬國去越南堤岸,投靠姐夫,為了一路平安,母親要我畫一幅水彩觀音帶在身邊,謂可以逢凶化吉,這幅觀音帶到越南後,經僧侶開光,一直供奉於大姐家中。越戰連年,民不聊生,信佛的人日漸增多,佛寺如林,在機緣的巧合安排下,結識了明本大師,推薦我到南方頭頓海濱風景區,參與佛堂籌建觀音巨像;如今,在書店的旅遊介紹書中,該十八公尺觀音巨像成了越南風景觀光勝地。我的工作除了計算地盤建築工人每天薪水,簽收沙石鋼鐵水泥等材料之外,還負責擬通告,發邀請信,寫感謝信,登記眾人捐款名單,晚上有空就抄寫佛經,畫佛像,聽老方丈講禪,七個多月的吃齋唸佛,印象深留腦海。

頭頓背山面海,風景怡人,是修心養性的好地方,奠基典禮那天,各佛寺住持多出席,場面莊嚴隆重,來自台灣的白聖大師是世界佛教會副主席,老方丈不諳普通話,由我充當翻譯;是日筵開廿席,雖皆齋菜,色味香齊全,有齋魚、齋八寶鴨、齋鮑魚、齋魚翅,我問身旁的白聖大師:「口齋心不齋,佛門戒律怎能允許?」老方丈笑容頓失,又不敢吭聲,白聖大師笑曰:「言者無罪,善哉!善哉!」迴避了難題。當晚,舟車勞頓的各位住持下榻寺中,一位年青弟子正為某住持燙袈裟,不知是疏忽或因熨斗不夠熱,袈裟燙後皺紋還在,該住持竟大發雷霆,惡言責備,正好白聖大師也聽到,我這凡夫俗子忍為可忍了,厲聲問白聖大師:你們這些滿口慈悲的和尚,達摩祖師泉下有知,是否也能原諒?大師尷尬的表情盡露,連聲長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來到泰京曼谷,在中華佛教會與明本大師見面,相隔多年,別來無恙,大師開辦了「圓通講堂」,弘揚佛法,我一有空就去聽偈,他講的緣份、命運、因果、報應,我後來都應驗了。特別是緣份,他說「竹林七賢」的嵇康與山濤(巨源)因緣盡而絕交,約兩千年後,首次獲諾貝爾物理獎的兩位華人科學家楊振寧和李政道也成了陌路人,四十年沒往來,緣來緣去,一切隨緣吧!

幾年前知悉老方丈在美國加州圓寂,我填了一闋《踏莎行》悼念。耳邊常迴響起他的祝福:你畫佛抄經,功德無量,今後逢凶化吉,消災延壽,在最危急時就會有貴人扶助,化險為夷。的確,我從未投奔怒海,經歷了兩次大車禍,都跨出鬼門關。今年犯太歲,口舌是非多,惟有潛心學佛,化戾氣為吉祥,但因無法「六根清靜」,不能「四大皆空」,修不成正果,也是天意也。

懷石兄有「惜我浮生多枉屈,雕龍繡虎總違和」句,正是我心中想說的。若與佛有緣,心中有佛,萬家生佛,何必剃度?但祈求天下太平,烽煙熄滅,就算是「菩提如意,福慧雙修」矣!
(2001.04.06《華僑新報》第52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