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鐘回來,霧很大,能見度只有幾米。車子慢慢在爬,像烏龜,像蝸牛。平時十五分鐘車程,竟花了半個多小時才抵家。陷入五里霧中摸索的感覺原來還不錯,猶如在仙景中縹緲,頓時與塵世隔絕似的。短暫的迷失感,讓太清醒的腦筋,獲得一點舒緩。我幾乎陶醉在霧中了。
洗個熱水澡,將疲倦驅除,再喝碗防黨湯,精神抖擻起來。這麼靜的清晨,最好就是進書房寫稿。書桌很亂,連鍵盤都被擠在一旁,把書堆積地上,騰出一小塊空間,足夠我使用電腦就算井然有序也。總埋怨書房太小,連轉身伸伸懶腰都有困難,但也挺獨立,關起房門成一統,就可以自由自在與書為伴,管他多凌亂多窄小,這裡是最寬廣的天地,這裡有最可靠的朋友──書。
滴滴答答的壁鐘已經五點,再發牢騷就天亮了。天一亮,兩個女兒就起來,家裏就忙碌,樓上樓下廁所沖水聲,匆匆洗刷像操兵,弄早點,準備午餐帶去學校,手忙腳亂一番後,總算聽見關門聲,知道她倆已出去等巴士,才算恢復寧靜,每天都一樣的節奏。而她們也不進來書房打個招呼,說聲早安什麼的,彷彿我是透明的,我也沒有出去廚房看看究竟是亂七八糟到何程度。反正在家中,我是唯一不開雪櫃的,要我進廚房,只有一個理由:找酒杯。我是否屬於這個家呢?
只有週末才有機會和孩子見面,爭論起來也是蠻過癮的。為什麼金正日沒有和金大中平分諾貝爾和平獎這樣的問題,也會扯上來,臉紅耳赤一番。大女兒是樂天派,十七歲是做夢的年齡,杜魯多逝世,她說最吸引人的不是古巴卡斯特羅的大鬍子,而是英俊的賈斯丹在先父葬禮的精彩演說;她說高行健若肯接受她的訪問,她會問他九十一萬五千美元獎金如何使用?小女兒是循規蹈矩的典型,沒有斑馬線不敢過馬路,其喜愛Harry Potter 的程度比男孩子更甚,她看科幻小說,英法文都不放過,每週去圖書館搜羅,已經十三歲了還迷卡通人物,租錄影帶一定租動畫片。
天已大亮了。看昨晚錄下的衛星電視新聞節目,依然是以巴流血衝突,先後已經超過一百卅人喪生,大部分是巴勒斯坦人,停火協議只是廢紙一張。冷戰結束,克林頓任內將訪問北韓,成為韓戰五十年來首位打開平壤大門的美國總統。而江澤民十一月中將訪問金邊,這是文革前劉少奇以國家主席身份作客以來,中共最高領導人到柬埔寨訪問,赤柬那筆血債,是應該承認了吧?
錄新聞節目成了老伴每天的任務,每月兩卷錄影帶,幾年來積累了近百卷,用電腦將日期標籤打好貼上,方便查看,是繼報紙之後最重要的資料庫。雖然上夜班,但不影響我與外界聯繫。
電話響了,是壇主傳真來兩首七絕,不論商務多繁忙,每星期三一定有詩稿寄來,風雨不改,實屬難得。我打字後和譚公通話,他問起懷石的體康,問起其他詩友的近況,儘管不斷有電話找他,有些還是國際長途電話,他可謂日理萬機,但仍十分關心詩會運作。我告知一切正常,只要我還有呼吸,就有詩作,不管發生什麼事故,詩壇永遠是最超脫無爭的,寫詩的朋友遍天下。
回到書桌,回到雜想,才發覺已經快十點了。老伴問我為什麼不多睡一會,這麼早起來幹嗎?是否已喝了藥?我這才想起星期天還給大姐刮了一身痧,小病了幾天,也早睡晚起了幾天。每次從醫院、殯儀館、墳場回來,總要大病一場,說是迷信也行,說是撞邪也行,就不能找出答案。太陽一下山,人就乍冷乍熱,陰風陣陣似的,老人家說是「時運低」,我偏不信邪,但每次都靈驗,晚上發的惡夢都是死屍、棺材、毒蛇,把那條佛項鍊找出來戴上,到樓上給觀音菩薩上一炷香,求個心安理得。也許是心中陰影,宰豬場見屠夫殺豬,刑場見劊子手槍斃死囚,擂台見拳手被活活打死裝進棺木加釘,還有那年在台灣東西橫貫公路目睹大車禍,曼谷沖天大火災,歷歷在目。日前請許老師來家中看風水,叮囑放置黃水晶,可聚財云云,姑妄聽之。平安二字值千金,生死由命,貧富由天,只求風平浪靜,小病也是福。人生苦短,強求未必如願,知足常樂吧!
郵差按門鈴,是來送郵包的,《世界百科全書二零零零年鑑》,一年一本,已積了十幾本,我沒時間搞藏書目錄,約近百本書未填進電腦中。時間啊!時間,後園的草已多時未修剪,灑水的膠管要收起過冬,玫瑰花要鋪泥保暖。時間啊!時間,大堆信件未整理回覆,女兒的畫像只完成眼睛,鼻子嘴巴還沒有下文,那幅西遊記師徒圖只完成孫悟空和豬八戒,一擱就是十年。時間啊!時間,堆積如山的報紙,不知哪年哪日才能剪存,數以千計的相片,什麼時候才能放進相簿中,還有那《人物生歿錄》、《鴛鴦譜》、《詩詞名句辭典》,哪一天才能編錄?等退休再說!
隨筆就這樣隨便東拉西扯麼?十一點正,是時候上網E-Mail去新報了。電話又響,喂喂!老豆,我忘記帶功課,下午要交給老師,您能否現在開車送來?Please!求求您,S.V.P.謝謝!
(2000.10.27《華僑新報》第50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