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細嚼詞花啃韻根,磨平斧跡少刀痕。
餘生有幸書香在,半世無為筆債存;
萬里詩空唐宋月,一腔龍血漢秦魂。
精雕苦琢腸枯竭,怎奈騷壇未入門。
其二
平仄盈爐韻火紅,一窗柔雪入壺中。
登高愛詠王維月,買醉常思太白風;
吟海浮沉詩網滿,書山來去酒錢空。
寧無媚骨追文醜,願有丹心學放翁。
──作詩偶感二首1997.11.21
上期詩壇刊出譚銳祥詩翁兩首七絕:「詩癮」,讀後感慨萬千。「半醉半醒惘若癲,歡諧笑謔欲登仙。唱酬賡詠酣中索,披綣忘餐讀杜篇。」「志氣相投墨硯邊,同彈曲調樂陶然。功名利祿如流水,獨有吟情興未蠲。」譚公用平凡的筆調,寫出作詩的苦和樂,真情流露,令人反思。
愛詩愛到上了「癮」,以至「披綣忘餐」、「惘若癲」、「欲登仙」、「酣」、「樂陶然」,視「功名利祿如流水」,默默耕耘,醉心寫詩,把作詩當成一輩子的樂事,不論在任何情況下,一步一個腳印,堅持到底,像這樣「志氣相投墨硯邊」的詩痴,在世上究竟還能找得到幾人?
剛學詩的朋友,起初由於好奇,興趣漸濃,後來略識皮毛,就以為已經可以獨當一面,自我感覺良好,經過數年之磨練,切磋對比,慢慢才發覺自己原來還在起步階段,尚未登堂入室,更遑論自成一家,於是就會出現兩種可能,一是甘心放棄,認輸封筆,一是快馬加鞭,急追猛趕。
日前許老師從多倫多來,我們天天見面,聆聽他對詩壇吟友之評價,收獲甚豐。他用筆在報紙上畫圈圈,寫評語,一絲不茍,能夠被他評論的,算是有可讀性之詩作,有些則輕輕略過,認為是「唐人街水平」,不值細評。他高度評價譚公名句:「無情不念期終始,有道真應共死生」,指出「詩詞均以“不隔”為好,不隔不等於淺,乃意象清晰,仍可言在意外,蘊藉而意新。」
我請他將拙作六百首帶回去細讀,大刀闊斧一番,他勸我莫放棄寫了十幾年的新詩,認為舊體詩因起步較遲,要達到理想水平真不容易,雖然半路出家,未必不能成功,但需加倍努力,見縫插針,才可迎頭趕上。他最忌寫千篇一律的應酬詩,最看不起沒有原則就胡亂下筆的稿匠,再三強調要珍愛羽毛,惜墨如金,至於被誣陷,背負黑鍋一事,還是贈四字真言:「清者自清」。
詩途遙遠,詩業艱辛,一如既往寫詩的朋友,已屬鳳毛麟角,故每當有新血加入,視如瑰寶,可惜沒幾期就不再有作品寄來;而今,能風雨無阻,給詩壇投稿的朋友,應數伍兆職先生了,無論俗務多忙,應酬多密,他都會在深夜傳來大作,「詩癮」之稱號用在他身上,當之無愧也!
此次去多倫多三天回來,最大的收獲,是買到了夢寐以求的巨冊:《全唐詩》,是上海古籍出版社根據康熙揚州詩局本剪貼縮印,原裝十二函,函十冊,收詩四萬八千九百餘首,作者二千二百餘人,於康熙四十五年(一七零六年)成書,三百年後還能保持函冊原貌,的確十分珍貴。
市面上不少《全唐詩》,有其名而不「全」,有的僅數千首,有的甚至只有一千多首,正如那套《全宋詞》,標價四百元,一看之下,才知只有一千九百餘首。我跑了幾家,都有不同版本的《全宋詞》,卻難找到唐圭璋主編那部包括一千三百三十餘家、約二萬首詞作的鉅著,可惜!
可見詩癮和書癮,根本就分不開。讀古書,往往只注作者姓字,不著原名,例如曾國藩編的《十八家詩鈔》,稱李商隱為李義山,元好問為元遺山,黃庭堅為黃山谷,若直稱姓名,即屬不敬;工部是杜甫,香山是白居易,昌黎是韓愈,還容易記得,夢得是劉禹錫,明遠是鮑照,微之是元稹,就很少人知道了;此行在多倫多買到一本根據嶺南大學一九三七年版影印的《古今人物別名索引》,超過七萬個別名、字號、諡法,對詩學考訂,金石標識,書畫題署,有據可查也。
煙癮要吸煙,酒癮要喝酒,詩癮要作詩。真正上了癮的詩癮,就會無詩不樂,作詩不輟,沒有忙的藉口,絕無懶的理由,更不要用「沒靈感」來作解釋。順境、好境是作詩的優良酵素,而困境、逆境更是作詩的另一源泉。在迷人風景中要寫詩,在感人場合裏要寫詩,在情緒低落時要寫詩,在環境惡劣時要寫詩,在被亂扣帽子時更要寫詩,但不是借題發泄,不是抱怨於懷,而是用詩的高雅昇華情感,用詩的靈藥治療創傷。沒有詩,沒有書,沒有癮,做人還有什麼意思呢?
詩會諸君都是百中無一、萬中無十的詩癮,因志趣相投而匯集騷壇,形成一股古詩潮流,四十幾期中,發表詩作五、六百首,希望其他詩友也能加入,願中華古典文學之薪火在海外傳燃。
(2000.10.13《華僑新報》第50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