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5日 星期一

第207篇:《駢文》

駢體文是中國特有的文體,作賦的最基本要求就是會運用駢體文。駢,讀音如「便宜」的「便」,即二馬並駕一車而馳,引伸開來就是對偶的意思。剛開始,這種文體稱「今體」、「今文」以區別於「古體」、「古文」,因六朝時期最盛行,又稱「六朝文」;唐朝以後被稱為「駢儷」,宋代稱之為「四六文」;元朝稱之「駢偶」;明朝又稱之「駢語」、「儷語」;到了清朝才稱「駢體」、「駢文」、「儷體」,也有被稱為「俳語」;日本學者還稱駢體文為「律語」。

駢文在對偶、句式、用典、藻飾、音律等各方面都相當嚴格,調協平仄、掌握節奏,則是駢文之起碼要求。駢文還分為有韻和無韻兩類,有韻(即押尾韻)駢文如駢賦、箴銘、頌讚、哀祭等,無韻駢文如論辯、序跋、詔令、書牘、表啟、傳狀、碑誌等。可以說,駢體文是依中國文字特性而產生的獨特文體,是非拼音字母結構的漢字最適合於對偶、排比、鋪陳之又一神奇例證。

劉勰的《文心雕龍》本身就是一部最完美的駢文,王勃的《滕王閣序》,千錘百鍊,句斟字酌,是駢文中至尊之作。駢文的精華就是對偶,對偶所呈現的感覺,是均衡之美,對稱之美,包括實字對、虛字對、疊字對、數字對等,《文鏡秘府論》總結出廿九種對偶法,真是琳琅滿目。

駢文的另一神韻就是句式整齊,以四字句、六字句為主,形成視覺上的建築美。有上四字句對下四字句(輕舟逐浪,快艇掀潮──王大沐);有上六字句對下六字句(賦話金鐘急奏,曲歌竹笛輕飄──胡楠仁);有兩個四字句組成的上下聯相對(凝深梅雪,心存兆職;越遠金音,意蓄銳祥──懷石);有兩個六字句組成的上下聯相對(馳驅學路迢迢,賦讚吟壇健筆;探索征途碌碌,文誇騷國英翹──白墨);有兩個四、六字句組成的上下聯相對(河上遊船,片片白帆似塑;岸旁旅客,雙雙玉侶如雕──雪梅);有兩個六、四字句組成的上下聯相對(慕此春城艷錦,花開一路;羨余蘭榭酩酊,鳥囀千鄉──懷石)。對偶句式甚至發展到八字、九字、十字、十一字相對。駢文由兩句長聯相對,不受限制,長短隨心:「祖國秧培,醒獅兮石刻;他鄉果結,古木兮水澆──胡楠仁」,「燈海迷迷,聚光兮耀耀;星空閃閃,擁月兮飄飄──雪梅」,「放形墨客,敲壺擊筑兮思維大陸;散髮吟朋,磨瓚雕珠兮義薄小坊──懷石」,「鸞鳳啼晨,鴛鴦比翼,看通天揚子多嬌;斑竹爭妍,芙蓉吐艷,嘆奇工三峽高標──王大沐」,最後發展下去,駢文中還出現三句、四句組成的上下聯,句式變化多端,豐富了駢文之結構,可謂嘆為觀止矣。

除了對偶,虛詞是駢文中很重要的組成部分。文章發端常用虛詞,《文鏡秘府論》枚舉有:觀夫、惟夫、原夫、若夫、聞夫、惟昔、蓋夫、自昔、惟;承接的虛詞有:至如、至乃、至其、於是、及有、是則、斯則、此乃、誠乃;具有轉折作用的虛詞有:雖然、然而、但以、正以、直以、只為、豈令、豈使、何容、豈容、豈至、豈其、何有、豈可、未容、未應、不容、詎可、詎令、詎始、而乃、而使、豈在、安在。這些虛詞,若能運用得好,起承轉合就很自然而不脫節。

駢文的特色,還表現在聲調上。節奏協調,四字句一般是2+2式,六字句有3+3式,有2+2+2式,四字句的節奏點在第二、第四字上,六字句的節奏點有的在第三、第六字上,有的在第二、第四、第六字上,平仄就要在節奏點上下功夫了。王勃的「滕王閣序」全篇平仄相間,抑揚頓挫,是駢文之典範;鮑照的《蕪城賦》,更是駢文之宗也。後來唐宋古文運動衝擊,蘇轍把王勃罵了一通,在他那首《滕王閣詩》裏,有「俳語終倉猝」句,並自注:「歐陽文忠嘗云,王勃記文似俳」,有「俳優之鄙」也,六朝駢文到了唐宋時代也日漸走下坡,終於被古文所全面取代了。

雖然古文與駢文是針鋒相對,但駢文對古文之影響根深蒂固,古文運動的健將韓愈,這位反對駢文的大文豪,他那篇《進學解》,四六對句貫穿;宋代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也運用排偶之辭;另一位古文運動闖將柳宗元,他的《永州八記》借用駢文之例證全篇可見:「其嶔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於溪;其沖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於山。」錢鍾書認為「商隱以駢文為詩」,李商隱的許多排律,幾乎就是一篇有韻的駢文,可見駢文與詩之間更是如形隨影之密切。

《文心雕龍》以駢文形式來論述駢體文,分析對偶的四種類型:「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正對為劣。」千年來駢、散之爭不斷,但排偶已深入文學領域,駢文被應用在日常生活中,昆明大觀樓那幅一百八十字長聯,就是集駢文鋪陳凝煉之大成;駢文對戲曲、傳奇小說之影響就更深遠了。千百年來,詩、詞、曲、賦的精華都繫於駢儷中,而今,帶著「鐐銬」也能跳出優美舞姿的駢文作家是越來越少了,駢賦成了碩果僅存的駢文火種,天降傳薪之大任於諸君也!
(2000.09.01《華僑新報》第49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