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5日 星期一

第197篇:《詩責》

五十八條人命,百千萬里冥程。魂斷異鄉飛淚雨,夢碎黃泉入鬼城。櫃中同死生。
地獄門寬易進,天堂路遠難行。憧憬自由甘走險,惶懼貧窮願受驚。問誰憐此情?

──破陣子‧夢斷不歸路

《尚書‧舜典》:「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禮記‧樂記》:「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詩人不僅僅吟風弄月,還應將有血有肉的題材寫入詩中。詩人絕非不食人間煙火,相反,詩人的觸覺是最敏銳的,其脈搏與時代一起跳動,對時事更不該無動於衷。無病呻吟,「為賦新詞強說愁」,脫離現實,迴避是非,寫出來的,也只是裝飾品。

南宋大詩人陸游,一生寫了九千多首詩,充滿了愛國的憂憤,即使在八十五歲臨終前的絕筆詩《示兒》,仍念念不忘收復中原:「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讀陸游詩,讓人們懷念歷代以詩言志、盡詩之責的無數愛國詩人,然而,抗拒南征北戰的少數民族,他們難道不算是愛國嗎?貞觀時期,唐太宗發兵十萬征討高麗,遭到頑強抵抗而以失敗告終,高麗愛國詩人歌詠陣亡烈士的詩篇,令人淚下;努爾哈赤統一建州各部,抵抗明軍對女真的侵擾殺戮,他就是女真的民族英雄,可見歷史對千秋功過之評鑑還是有待商榷。

昨天新聞報導,英國多佛爾港一貨櫃箱中發現五十八具大陸偷渡客屍體,另兩名僥倖生存者氣若游絲,危在旦夕。這震驚全球的消息傳來,教人極度不安,一閉上眼睛,就彷彿見到像微波烤箱中一具具剛出爐的死屍,很難想像他們在斷氣前是如何掙扎,如何向上蒼求救,他們都是年青一代,父母的獨生子女,國家的未來精英,被活活焗死在貨櫃中,連向親人訣別的機會也沒有,比上刑場還殘酷。在大海中還能與波浪搏鬥,還能見到天日,呼吸到空氣,雖然最後以海葬喪生汪洋餵魚,也總算與死神較量過,而在全關閉的烤箱中一個個相繼死去,那種恐怖難以形容!

昨晚我在工廠填了一首《破陣子》,對五十八名罹難者表示深深的哀悼。猶憶九六年九月底,香港保釣英雄陳毓祥在搶登釣魚台時不幸溺水殉國,我曾填了一首《離亭燕》追悼這位烈士:

惡浪驚濤何懼?生死鬼門來去。殉國獻身甘蹈海,浴血釣魚台嶼。壯志必能酬,不朽精神凝聚。
悲泣漫天風雨,哀悼滿腔詞句。前赴一人多後繼,莫把雄心辜負。萬里祭忠魂,英烈流芳千古。


陳毓祥犧牲後,保釣團體於九六年十月初成功登陸釣魚台島,我寫了一首七律《賀保釣勇士搶灘登陸成功》,翌年,我填了一首《八聲甘州‧保釣聲中紀念七七蘆溝橋事變六十週年》:

恨倭寇犯我釣魚台,海潮怒濤聲。憶蘆溝淪陷,金陵殺戮,亡國槍聲。踐踏中華大地,遍野鐵蹄聲。抗日風雲起,悲壯呼聲。
六十年前羞辱,算彌天血債,千古冤聲。問神州南北,多少鬼啼聲?獻青春、捐軀無懼,殺敵軍、迴響戰歌聲。山河哭、斷魂英烈,史載名聲。


在《無墨樓吟草》中,紀念高棉淪陷和祭母詞寫得最多,幾乎每年都寫十幾首,此外,還包括《六醜‧文革浩劫三十年》,《沁園春‧毛澤東逝世廿週年》,《望海潮‧鄧小平逝世有感》,《解連環‧鄧小平逝世感懷》,《雨霖鈴‧鄧小平逝世一週年》,《蘭陵王‧滿地可希望小學籌款》,《南浦‧雲南麗江地震賑災有感》,《賀新郎‧慶祝華僑新報三百期》,《沁園春‧賀華僑新報四百期》,《鎖窗寒‧哀悼戴安娜》,《南浦‧香港主權回歸有感》,《破陣子‧哭印尼華人被殘害》,《離亭燕‧強烈抗議印尼暴徒姦殺華婦女》,《望海潮‧長江洪患有感》等。

九七年十一月中,魏京生獲釋赴美,我填了一首《離亭燕‧魏京生出獄赴美有感》:

探索人間真假,重返鐵窗誰怕?放逐異鄉蒙特赦,哭問自由何價?漏網脫鉤魚,去國流亡天下。
冬雪百花凋謝,春日萬山融化。休說白宮無賭霸,桌上頻求籌碼。夢斷黑牢中,驚醒悠悠長夜。


詩人欲盡言責,就要敢說真話,不怕得罪強權,這是要付出代價的。詩集出版後,很多朋友提意見,希望把詩篇中敏感部份刪去,以便能寄到任何角落而不被刁難,朋友打個比方:「蓋棺未必能定論,若干年後,如果魏京生也變了,歌讚他的詩篇,就會成了遺憾,成了污點。」我也大刀闊斧砍了很多,包括紀念六、四的許多詩篇。的確,時過境遷,有些經不起考驗的事物,都逐漸變了質,例如對某人某事都有了新的評價,新的補充,新的論證,只有不受時空限制的詩篇,才能像陳年老酒,愈久愈芬芳。這樣看來,談古不說今,論事不評人,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2000.06.23《華僑新報》第48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