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5日 星期一

第194篇:《用典》

其一
筆捲風雲墨染天,畫中詩雨詠浮蓮。
唐空宋月星留韻,吟草騷花律湧泉。
滿屋辭書何浩瀚,一生蝶夢幾迴旋。

傾壺讀史誰飛淚?啼血聲聲若杜鵑。
其二
筆詠琵琶墨樂天,無紗詩壁出青蓮。

錦囊懷句思昌谷,赤竹吟風映老泉。
袒腹曬書心頁捲,臨池練字腕風旋。

蠻爭觸戰蝸牛角,誰念啼魂小杜鵑?
其三
筆點繁星墨潑天,真心畫出苦心蓮。

情深可感銀河鵲,財渴該淋矽谷泉。
泥淖潔荷珠露動,家山故影夢痕旋。

吟絲唱藕騷池漲,羨煞枯枝老杜鵑。
──次韻步和胡楠仁君筆墨三吟

典故,就是詩文中引用古代故事和有來歷出處的詞語。中華典故源流遠長,是民族傳統歷史文化的綜合反映。典故是智慧的結晶,能把一段故事濃縮成一個詞或一個短語,讀後讓人產生聯想之效果。詩詞中恰當地運用典故,能夠起到含蓄、洗練、委婉等作用,又可增強語言表演力和藝術感染力。越是精煉的語句,運用典故就越多,由於概括性強,往往片言隻語,便深刻地揭示哲理。作品中活用典故,則詩文璀璨生輝,議論強勁有力,即使平庸的話,也會變得動聽易記。

作舊體詩,除了講究平仄、押韻、對仗,更不可欠缺典故。歷代著名詩詞大家,都是善用典故之能手。白居易和李商隱還編寫過典故這類書。詩聖杜甫曰:「讀破萬卷書,下筆如有神。」杜甫和韓愈善用典,這是經驗之談。黃庭堅認為:「子美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歷。蓋後人讀書少,故謂杜、韓自作語。」在《魯迅詩集》中用典極多:「椒焚桂折佳人老」、「故鄉如醉有荊榛」、「下土惟秦醉,中流輟越吟」、「秦女端容理玉箏」、「一枝清采妥湘靈」等等。

上兩期本欄《步韻》一文,篇前和胡楠仁君《凡仙三唱》,內中曾用了幾個典故,有朋友來電話微言讀不懂,要求詮釋,並提議今後在詩末附加註解,我只能推說篇幅有限,不宜詳註也。

步和《凡仙三唱》中,季雅買鄰,源出廿五史中的《南史‧呂僧珍傳》,謂宋季雅為了與呂僧珍為鄰,不惜重金購買宅院,僧珍問其宅價,答曰:一千一萬,「百萬買宅,千萬買鄰」也。

蕉鹿夢,比喻人生如夢幻。源出《列子‧周穆王》,謂鄭國有一樵夫,打死一隻鹿,怕被別人看見,把牠藏在壕溝裏,蓋上蕉葉,過後再去取鹿,忘記了藏鹿的地方,怎麼也想不起來,於是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他一路走,一路談此怪事,旁人聽後,依其提供的線索,把鹿拿走了。

除了上述兩則,今期步胡楠仁君《筆墨三吟》,也用了幾個典故:蝶夢、杜鵑啼血、無紗詩壁、錦囊懷句、袒腹曬書、臨池練字、蠻爭觸戰、銀河鵲等。樂天,是《琵琶行》的作者香山居士白居易(白樂天);青蓮,是李白(青蓮居士);昌谷,是《昌谷集》作者李賀;赤竹,是畫赤竹的蘇東坡。從這幾個典故中,試抽出「無紗詩壁」、「袒腹曬書」和「蠻爭觸戰」作註釋:

「無紗詩壁」出自五代王保定《唐摭言‧起自寒苦》,謂王播等一群孤貧少年,寄居揚州惠昭寺木蘭院,隨僧齋餐,飽受冷遇,後來王播仕途騰達,重遊寺院,昔日他題於壁上的詩句,都用碧紗籠護,而另幾位懷才不遇的窮文人如魏野等,其題詩之壁則塵昏不辨墨跡,更遑論籠紗;王播感慨之餘,以兩首七絕抒懷,內中有「二十年來塵撲面,如今始得碧紗籠」之句。「袒腹曬書」出自《世說新語‧排調》,謂飽學之士郝隆七月七日見富家曝曬衣帛,因家徒四壁,無物可曬,便袒腹臥於庭中,自稱是曬腹中之書。「蠻爭觸戰」源出《莊子‧則陽》,謂蝸牛之左角上有個蠻國,右角上有個觸國,兩國常為相互爭奪地盤而開戰,儘管蝸牛角之地盤是微乎其微矣。

沈德潛《說詩睟語》說:「作詩專尚隸事,看詩專重出典,慎勿以知詩許之。」詩不同於詞之處,在於用典。典故入詩,是信手拈來為上乘,若為了用典而硬加插進去,就會造成前後接連不上,或牽強附會,成了詩中敗筆。聞一多《詩韻格律》說:「這樣看來,恐怕越有魄力的作家,越是要戴著腳鐐跳舞才跳得痛快,跳得好。只有不會跳舞的才怪腳鐐礙事,只有不會做詩的才感覺得格律的縛束,對於不會作詩的,格律是表現的障礙物;對於一個作家,格律便成了表現的利器。」可見如何用典,還是大有學問的。

用不用典,因詩而異,需不需要,因人而異,喜愛戴著腳鐐跳舞的詩人,當然也喜愛用典。
(2000.06.02《華僑新報》第48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