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和詩一樣,都有很嚴的格律,甚至可以說,詞的格律比詩還要嚴。因為詞是先有曲調(詞譜),再按譜填詞,所以每一字、每一句的陰陽上去入,都不能出錯,否則就不能唱。詩有統一的字數,除了樂府古風可多字不限(如:「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十字),四、六言極罕見,一般都是五、七言,句式拍子也離不開「2+2+1」和「2+2+3」,而詞的長短句就大不相同了。
選擇腔調、詞牌、韻腳,還要講究句子結構,才能稱得上是一首「詞」。時過境遷,後人填詞一般只考慮某調在格律上是否符合自己的需要,卻很少顧及詞調原有名稱是否適合所寫之內容,甚至不考慮樂曲音律,因此常出現同一詞調的詞,有淒楚悲涼的,也有歡愉喜悅的,有寄語相思的,也有激昂憤慨的,為了註明詞調內容,在詞牌下面再加詞題或詞序,這是詩題所沒有的。
上期談到入聲字,是詞律中很重要的一環。若沒辦法死記入聲字,可選背杜甫的《北征》和《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僅這兩首五古就包括了入聲字一百二十個,還可以選讀入聲詞牌作品如:《賀新郎》、《雨霖鈴》、《疏影》等。因為,儘管上聲和去聲都是仄聲,但卻是無法取代入聲的,你不能填一首押上聲仄韻的《憶秦娥》或押去聲仄韻的《滿江紅》,其原因在此。
詞句的句式,與詩有別,不同的詞牌有不同的句式,不能只按字數填滿,拍子不符,便無從彈唱。例如五字句,有《點絳唇》的2+3式:「誰會憑欄意」,2+2+1式:「一縷孤煙細」,有《水調歌頭》的2+1+2式:「千里共嬋娟」,有《洞仙歌》的1+4式:「自清涼無汗」,有《水龍吟》的1+2+2式:「夢隨風萬里」等;六字句的節奏一般是2+2+2式,但也有3+3式,如《青玉案》:「但目送芳塵去」、「更吹落星如雨」,《水龍吟》:「知辜負秋多少」、「山中路無人到」;又如八字句,有《八聲甘州》上一下七式的「對瀟瀟暮雨灑江天」,有《定風波》上二下六式的「免使年少光陰虛過」。由於古人不用標點符號,故後人評點時,只能按調找尋拍子。
古人誦讀文章,分句和讀,短的停頓叫讀(音“豆”),稍長的停頓叫「句」,即稱整句為「句」,稱半句為「讀」(逗),後人把「讀」寫成「逗」,朱光潛《詩論》中說:「中國詩文舊有句讀的分別。“讀”讀如“逗”,近於本篇所謂“頓”,但與“頓”微有不同。」故有「一字逗」之名。領句字是詞的特點。由一字領三字到七字都有,這是近體詩裏所沒有的。詞譜中常見「上一下四、上一下五」等,若不按規定而填成「上二下三」或「上二下四」就大錯特錯了。
除了平仄、押韻、句式,詞還嚴格要求對仗。詞和詩對仗有異,有些是上下聯末字皆仄音的,如滿江紅的「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有些是除了開頭一字逗或兩三字頓以外,其餘部份與下一句字數相同,往往對仗,甚至連對三四句,形成排比:「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那堪、片片非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有些是第一句與第三句、第二句與第四句對仗,如毛澤東的《沁園春》:「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遊」,「望、長城內外,惟餘茫茫;大河上下,頓失滔滔」等。
詞有優美的煉字,也有樸素的平鋪直敘。詞的煉字,有秦觀的「山抹微雲,天粘衰草」,有周邦彥的「風老鶯雛,雨肥梅子」,也有李清照的「人比黃花瘦」,但口語化則更為明顯。呂本中《踏莎行》:「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惱人風味阿誰知,請君問取南樓月。 記得去年,探梅時節,老來舊事無人說。為誰醉倒為誰醒,到今猶恨輕離別。」這首詞全篇不用典,完全口語入詞,這是詩與詞不同之處。李清照《聲聲慢》由開頭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到「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全無一個典故,語言淺顯,一聽就懂,信筆寫來,自然生動。
此外,和詩一樣,詞也規定「避免孤平」和「避免下三平和下三仄」;如今,能按譜填詞,字數、句式、平仄、押韻全符便及格,而聲調的特殊要求,現代填詞人已經很少人會遵守了,如《永遇樂》的結句,末二字的聲調安排是「去上」:「尚能飯否」、「記余戲語」;《瑞鶴仙》的結句末二字也是「去上」:「怎生意穩」,「數聲畫角」,「看誰瘦損」,「寸心萬里」等。
以隨筆形式寫唐詩、宋詞、元曲的評介論文,不能太刻板、太公式化,只能東拉西扯,至於詞調和詞韻,就不是這一千幾百字能說清楚的了,且留以後各篇詳述。但可以概括地說,詞比詩更感性些,更具音樂性,歷史上每一次外族入侵中原,就會把一批塞外音樂和舞蹈帶進中土來,這也是歷代文人以詩和賦為主而稱詞為「詩餘」的原因,他們普遍認為,由於詞調大多來自域外少數民族曲子,故不能取代詩的正統地位,歷朝科舉試題,只有詩和賦,卻沒有詞,就是一例。
(2000.04.28《華僑新報》第47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