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篇：《詩味》

詩之所以稱為詩，是因為有詩味，將詞藻重新堆砌成平淡無奇的句子，那不算詩。即使是打油詩、遊戲詩、散文詩，都要讀之有餘味。詼諧通俗的打油詩是唐人張打油首創，魯迅致林語堂書信中說：「蓋打油亦須能有打油之心情」，可見打油詩也非無味。無戲可遊，就不算遊戲詩，前秦才女蘇若蘭的璇璣圖，以 841字製成，反讀、橫讀、斜讀、交互讀、退一字讀、疊一字讀，都可成詩，可得三四五六七言詩共八圖合計4206首，是空前絕後的迴文詩，堪稱遊戲詩之鼻祖。

毛澤東《蝶戀花‧答李淑一》末句「淚飛頓作傾盆雨」，用一個「飛」字，令詩味無窮，有人誤把「飛」字改為「揮」，詩味就全失了。《七律‧長征》中，「金沙水拍雲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用個「暖」字和「寒」字，把處變不驚和凌空履險之詩味都點出來了。《王維過香積寺》：「泉生咽危石，日色冷青松。」用一個「冷」字，描出秋殘冬至的景象，無他字可替也。

孟浩然詩：「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上句之工，在一個「淡」字，下句之工，在一個「滴」字。陳從易偶得杜甫詩集舊本，文多脫誤，至「送蔡都尉」詩云：「身輕一鳥」，其下脫一字，陳公因與數客各用一字補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或云「度」，莫能定字，其後得來善本，乃是「身輕一鳥過」，只用了一個「過」字，則詩味耐尋。

杜牧《齊安郡後池》開頭有「菱透浮萍綠錦池」句，用了一個「透」字，顯出菱葉的綠更加突出，掩蓋了浮萍的綠。宋祁《玉樓春》有「紅杏枝頭春意鬧」句，用了一個「鬧」字而境界完全寫出來。張先《天仙子》有「雲破月來花弄影」句，用了一個「弄」字，就把詩人月下賞花，花枝舞動之情態都淋漓盡致於詞中了。王安石《泊船瓜洲》七絕「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二句，「綠」字在最初的稿本是用「到」字的，後來改為「過」、「入」、又改「滿」、「暖」等字，最終才定為「綠」字，一字之差，令全詩精彩，詩味大增，可知「詩貴煉字」也。

新報詩壇四個月來，共刊登詩作167首，其中不乏精雕佳句，詩味堪稱十足，試摘錄賞吟：

譚銳祥壇主詩云：「金聲重振儒風美，國粹淪亡藝苑悲」，用「美」對「悲」，一讚一哀；「風雨同舟揮健筆，吟朋合轍表真情」，以「同舟」對「合轍」，一明一隱；以「健筆」對「真情」，一實一虛；「久植寒梅終出蕊」，一個「終」字，道出了時間的「久」，流露出盼待、渴望之真情；「硯田久涸逢甘雨，修褉初成仰大家」，以「逢」對「仰」，襯托出「甘」和「大」；「詞人筆下走婆娑」，用個「走」字形容健筆疾馳；「儒雅風流脫俗痕」，用個「脫」字搭配「痕」字；「男兒應有八方志，王粲因何獨上樓？」用反問式把「登樓賦」給點了出來；「詩花雪月漫爭妍」，用「漫」字把「詩、花、雪、月」的「妍」都「爭」活了；「塵凡脫俗傲修竹，世態虛玄笑白蓮」，用「傲」字顯出「脫俗」，不屑「虛玄」，而把「白蓮」出於污泥而不染的「潔」用「笑」字為其打抱不平；「屠蘇餞己卯，爆竹動山川」，用個「餞」字給兔年辭餞，用個「動」字將「爆竹」點燃；「挽鏡驚看雙鬢改」，用個「驚」字，把逝水年華刻在霜鬢銅鏡中。這些字淺意深的佳句，隨手拈來，不加修飾，落筆自然，不留斧跡刀痕，乃是譚詩的特點。

伍兆職詞丈堪稱多產詩人，堅持創作，勤快謙恭，寫下很多精彩好詩篇：「書生磨墨畫寒梅，職德慈祥共勝杯。沐浴春風懷國粹，騷壇七友詩聲迴。」首三句將詩壇諸子之名一一鑲嵌，渾然不見雕痕；「險惡巫山欺苦雁」，一個「苦」字，將「險惡」和「欺」都囊括了；「憨情一片施文圃，拙筆數行墊報壇」，用「施」和「墊」，將默默耕耘和謙遜溫文之格調，全都包含進去；「不欲瓦全污傲骨，寧為玉碎表丹心」，是詩人品德之寫真刻劃，讀後肅然起敬，景仰尊崇。

胡楠仁君是詩壇快筆，他作詩之快，令人心服。一篇《詩夢》，學杜甫以聯成律，八句四聯，「移民雪國北當南，尋夢楓鄉苦作甘」，「詞花飛舞滿城韻，海水翔歌半壁藍」，「青史千年隨筆畫，豪情萬里任詩談」，遣詞用句，氣勢雄渾、豪邁，不拖泥帶水，「滿城風起雪崢嶸，詞海波翻詩浪傾」，「詞海」、「詩浪」，很有新創意；「夢裏桃源夢外樓，揮毫潑墨栽松柏」，「疊壘西邊驚戰馬，冰封北國嘆詞章」，「書生不記人間恨，受辱猶歌世大同」，皆精華妙句。

耶律先生詩云：「東坡樓裏奏華章，樓裏東坡勸酒忙」詩句，把「東坡樓裏」變成「樓裏東坡」，詩味回甘，堪稱佳句。海語先生詩：「滴血匯成雪恥瀑」，詩聲磅礡，大膽創新；「神風喚醒紅梅蕊」，「喚」字可圈可點矣；「妙手點睛龍不老」，豪語入詩，富於詩味，耐讀！

有朋友說他讀不明懷石君的詩，其實只要耐心咀嚼，仔細品嚐，就能讀出無窮詩味來。「離鷗斷雁恨飛遲」，用「恨」字，寫「離」鷗「斷」雁，點出「遲」來；「桃源蜀道廣陵曲，赤壁藍關易水歌」，十四字中，把陶潛的《桃花源記》、李白的《蜀道難》、嵇康的《廣陵曲》、蘇軾的《赤壁懷古》、韓愈的「雪擁藍關馬不前」、荊軻的「風蕭蕭兮易水寒」都包羅下去，令人想起黃庭堅的「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十四字全無動詞；「遊子聽梟愁掠月，西風古道算歸盟」，用個「愁」和「掠」字把氣氛渲染，再用「算」字相呼應；「直壁盤松酣雪覆，橫溪濁沫借塵留」，寫得傳神，上句把「直壁」、「盤松」和「雪」用「酣」、「覆」串起，下句將「橫溪」、「濁沫」和「塵」用「借」、「留」連接，兩句詩成了幅壯觀山水畫，美哉！

初學詩的朋友，喜歡將成語入詩，七個字中，四字是成語，自己只餘三字，對詩齡較短者，姑且暫時不論，經過長期磨練，就該避免，盡量化成自己的語言，不再被成語入侵詩句，切記！
(2000.03.31《華僑新報》第47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