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6日 星期二

第176篇:《詩評》

其一
新報騷壇古韻吟,滿城酬唱覓知音。
千年國粹弘宣廣,半畝文田播種深。
莫乞虛名摧傲骨,還求正道鑄詩心。

共鳴空谷聲迴響,好句杯中樂酌斟。
其二
唐宋風華貫古今,悠悠千載幾浮沉?

禮求海外傳詩火,根紮天涯繫藝林。
唱玉聯珠騷客詠,犁詞耕硯雅歌吟。

推敲咀嚼餘香在,夢裏常留韻味尋。
──詩壇感詠二首

嘔心瀝血創作詩詞,若能獲得恰如其分的賞析,客觀中肯的評語,就是對心血結晶的珍惜,對作者的尊重。相反,若將詩作意思曲解,或自作聰明,胡加評論,無疑是越描越黑,幫了倒忙。「詩無達詁」,歷代詩評家,除了典故的注釋,有幾人能恰到好處對詩意推猜揣度,對詩境細心玩味?既然無法完全領會詩中原意,更何況是評析、欣賞、專論,這就非尋覓知音不可了。

那本一千五百多頁厚,洋洋一百八十三萬字的《毛澤東詩詞大詞典》,集注釋、評析、專論於一爐,卻都是千篇一律的推崇,費盡心思的褒讚,幾乎每一首都是完美無瑕的精品,每一句都是空前絕後的佳句,特別是以權威注釋自居的郭沫若,字裏行間,奉承吹捧,流露無遺,這不是正確的詩評,這是對作者的敷衍。例如,毛澤東《蝶戀花‧答李淑一》最後兩句:「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臧克家解釋為壯士犧牲,「感天地、泣鬼神」,連嫦娥也落淚;郭沫若立刻反駁,謂毛澤東原意是「忽然傳來消息:中國革命勝利了,大家便都歡喜到了極點而眼淚滂沱起來。」只有王力認為:「“曾伏虎”等於“已伏虎”,不說“已”而說“曾”是由於平仄關係。」而周振甫則指出:「“舞、虎、雨”這三個韻腳跟上文“柳、九、有、酒、袖”不同韻,作者自注:“上下兩韻,不可改,只得仍之。”」比起郭沫若,王力和周振甫還是敢言的。

毛澤東曾說過:「我的幾首歪詩發表以後,注家蜂起,全是好心,一部分說對了,一部分說的不對,我有說明的責任。」他對詩評還是肯接受的,例如《長征》中「金沙水拍雲崖暖」,毛澤東就批注:「浪拍改為水拍,這是一位不相識的朋友建議改的,它說不要一篇內有兩個浪字,是可以的。」「長征」一詩中除了「浪」字,「千、水、山、軍」等字都重覆使用,而且「難、寒、丸」是「十四寒」韻,「閒、顏」是「十五刪」韻,這些都是《毛澤東詩詞大詞典》中沒有提到的。在大陸還一直很流行「東、冬」「江、陽」韻同押,見怪不怪,特別是將一百零六個韻合併成卅七個韻的那本「詩歌韻腳詞典」,流毒很深,誤傳極壞,給初學者造成不良影響。

李清照精通音律,她的《詞論》一文,評點論談,尖鋒銳利,在她的筆下,五代以來的詞人,幾乎沒有一個是十全十美:她評南唐中主李璟的「小樓吹徹玉笙寒」,乃「亡國之音哀以思」;評柳永《樂章集》,「雖協音律,而詞語塵下」;評晏殊、歐陽修、蘇軾,「雖學際天人,然作為小歌詞,皆句讀不葺之詩」;評王安石、曾子固「文章似西漢,若作小歌詞,則人必絕倒」;評秦少游「主情致而少故實」,她直言不違,認為蘇東坡的詞不可唱。詩評不易為,更不易褒揚貶抑,像李易安這樣率直敢言的詩評家,既要說真話,又不怕得罪人,今世已不多見了。

在海外,由於寫舊體詩的人越來越少,詩評就更不易,只得從褒下手,多發現詩中優點,少挑剔些微錯處。先從起碼的詩詞格律鑑評,再談意境,賞析精華,這些都不可能用過嚴角度要求,既使「一東、二冬」通押,「隆、龍」混淆,「忠、宗」同韻,孤平合掌,也只好寬鬆處置,多將著眼點放在全詩意境上,除非平仄不分,韻音異部,其出錯已經太過離譜,才忍心放棄。

曾在譚銳祥詩翁的辦公室牆上,看到一幅蒼勁書法,是他在二十幾年前寫的一首七絕《五十感懷》:「丹心未老鬢先凋,歲月無情感禿蕭。何日蒼穹貽我願,歸田耕硯息闤囂。」在商場長袖善舞,在僑界叱吒風雲,而詩人夙願,始終是「歸田耕硯」,學五柳先生,採菊東籬下;譚銳祥詩翁在《慶賀千禧》一詩中嘆道:「去國縈思情似昨,歸田耕硯迄無期」,他吟道:「幸有良朋同祭酒,何須名位動干戈?」他深信「筆恨文讎詩會化」,指出「名浮譽假非吾道」,「詩壇豈有烽煙火?」他真情流露詠道:「無情不念期終始,有道真應共死生」,讀其詩句句鏗鏘。

懷石君酷愛古詩玉石,其詩古味甚濃,「遊子聽梟愁掠月,西風古道算歸盟」,失眠的遊子,在月下聽貓頭鷹愁叫掠身飛過,想起馬致遠的「古道西風瘦馬」,點出天涯旅客之愁思,用「掠」和「算」字,堪稱佳句,可見他作詩果真是「一句砌成幾夜磨」。無獨有偶,胡楠仁君也有「一夜三吟方入夢」的作詩經驗,他「浪裏行船風裏泊」,「詞海波翻詩浪傾」,他「尋夢楓鄉苦作甘」,「一卷離騷到處遊」,其詩風大膽,創意猶新。喜讀伍兆職詞丈《雜感》二首,筆流暢順,一氣呵成,「筆掀墨灑知音在,藝苑何須說歉慚?」寫得太好了,雖然上次在東坡樓雅集緣慳一面,但心儀神交已久,總有一天拜會。

自詩會成立以來,本欄已先後寫了詩季詩路詩業詩興詩展詩潮詩盟詩朋,加上這篇詩評,共計九篇,這不是什麼研究成果,只是一些心得,願拋磚引玉,互相切磋而已。
(2000.01.28《華僑新報》第46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