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6日 星期二

第145篇:《知足》

夏日炎炎,一杯冰凍啤酒,足以消暑解渴;寒夜瀟瀟,半壺濃烈瓊漿,便能驅冷舒筋。或邀來三五知己,煮水泡茶,打開話匣子,咀嚼花生豆,海闊天空,談今論古,倒也十分寫意。不羨慕財堆萬貫的鉅賈,只嚮往學富五車的鴻儒,逍遙恬淡,怡然自得,視錢財如糞土,觀權位若雲煙,獨來獨往,我行我素,無拘無束,優哉游哉,不亦樂乎?

冬盡春來,園圃繁花似錦,置身於花叢中,把盞吟哦,其樂無窮。看五顏六色的玫瑰爭奇鬥艷,朵朵含苞待放,珍惜她們最美麗的短暫青春,盡情觀賞,留詩嘆詠,或拍照存真,或剪蕾插枝,深感自己是最幸福的愛花人。十幾株玫瑰就足以令前屋後院五彩繽紛,就足以點綴整個世界,容易知足的人,僅僅賞花也夠快活的了,似乎煩惱都被花掩埋。

不知是幾生修來的福氣,才能有幸居住在一個沒有戰爭、沒有逃亡、沒有飢餓、沒有生命威脅的自由國度中,這裏到處是花草樹木,清新的空氣不用錢買,可隨時飲用的水不怕欠缺;多少投資移民花了數以百萬元都無法獲得居留權,對於從烽煙瀰漫中脫險的難民來說,被收容在人間天堂可真是因禍得福,若不知足而抱怨,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

有比較才能知足。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下一代,若有機會讓他們到貧窮落後的第三世界國家去見識一番,相信他們才會珍惜加拿大。猶憶學生時代,老師要我們憶苦思甜,學校放映大型泥塑《收租院》紀錄片,將「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灌輸滿腦袋;國慶節煮紅米(應該是糙米)飯,遠足登山,一路上高唱毛澤東的《長征》和語錄歌,組成宣傳隊踏單車「千里長征」到各省串聯,學習張思德、白求恩、老愚公,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自告奮勇帶頭到鄉下幫農民插秧種田,手起泡長繭,高興地自以為已經很「過硬」了。雖然當時的思想很左,但學生們很快見效,艱苦樸素的作風是學到了,衣服破了自己縫補,頭髮長了由同學修剪,腦袋裏整天「牢記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民尚未解放」,永遠開不完的會,讀不完的毛選,那有時間學壞,如今想起來仍印象深刻難滅。

其實,知足是相對而言的,對物質享受,適可而止,對權位功名,澹泊無慾;對追求學問,增廣見識,則永不知足。在科學領域裏,知足就意味著止步不前,在商人眼中,錢財是越多越好,嫌錢腥而知足就不是成功的生意人。但對於看透世情的讀書人,清心寡慾,高潔出群,就必須恬淡自甘,孤標傲世,才能眾醉獨醒,知足常樂。若能置功名榮辱於度外,一片冰心,潔身絕俗,不被世人譏刺嘲諷所左右,則其道德修養已臻忘我境界。

學海無涯,豈可知足?然而,在惡劣環境中,也只有知足才能看到希望,保持樂觀。在全面排華的恐怖局勢下,家裏所有中文書籍都要儘快消滅,絕望中眼看一本本心愛的書被塞進火爐當燃料,退一步想,比起被抓去槍斃的同學,我是福星高照的了,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只要能離開險境,到了自由世界,一定有機會再重新建立藏書庫。母親在深夜裏把我一些碩果僅存的辭典埋藏在地下,還做了記號,好言安慰我,總有一天會回來取出,一別就是30年,我實現了建立書庫的願望,卻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家鄉。

范仲淹《岳陽樓記》:「則有心曠神怡,寵辱皆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其實,富貴繁華,過眼雲煙,成敗興衰,猶如戲演,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雖然宿命論沒有多少說服力,但還是給知足常樂者找到了最佳的詮釋。不知足往往是一個貪字。君不見賭場上傾家蕩產,葬送無數前程,商場上炒股票、炒樓花一敗塗地;若知足就必須腳踏實地,不亢不卑,就不怕被譏為膽小鬼、沒出息,只有知足才是真正有出息。
(1999.06.25《華僑新報》第4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