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等待,人們每天都在等待中生存,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就絕不輕易放棄,一定要耐心等下去。垂死病人等待醫生救活,困在瓦礫中的災民等待救出險境,怒海逃生的船民等待荒島登陸,飽受戰火摧殘的居民等待和平降臨,流離失所的難民等待返家團聚。
等待,等待,等待遲到的約會,等待拖延的佳期,等待誤會冰釋,等待諾言兌現,等待時光倒流,等待奇蹟出現;等待情人重拾舊夢,等待歹徒放下屠刀,等待兇手懸崖勒馬,等待浪子回頭是岸;等待風平浪靜,等待雨過天青,等待雲開霧散,等待冬盡春來。
等待,等待,等待誤點的班機,等待過境的風暴,等待阻塞的交通,等待修築的道路;銀行提款要等,醫院看病要等,郵局寄信要等,戲院買票要等,擁腫的巴士,擠沙丁魚的地鐵,排隊的人龍越排越長,人們在等待中青春流逝,歲月消失,頭髮變白......。
等待股票谷底回升,等待加幣重振雄風,等待市場恢復元氣,等待經濟全面復甦,等待政府減稅,等待老闆加薪。時間在等待中白白浪費,期望在等待中化為泡影,多一次等待,多一次失望,等待6/49彩票中頭獎的機會只有1600萬分之一,比空難墜機的200萬分之一還要難8倍,等待醫學界發明治癌新藥,不知要有多少病人再接受藥物試驗。
等待,等待,母親十月懷胎,等待嬰兒呱呱落地,看著小寶貝學坐學站學走路,等待小心肝快高長大,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終於等到孩子大學畢業,拿了學位,娶妻嫁郎,生下一群小孫,又要等待第三代......,誰知子女對父母的態度惡劣,忤逆不孝,等待一輩子,到頭來是失望的收場。對上述遭遇,佛家就用「報應」和「因果」來解釋,認為是前世的債今生償還,不必患得患失。然而,還是有那麼多慈母在等待中默默度日。
等待是策略,「小不忍則亂大謀」,毛澤東在《論政策》一文中提到白區工作的16字要訣:「隱蔽精幹,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1970年柬埔寨軍人政變後,留在金邊的「白區」工作人員就是憑這16字令,等待下去,提供情報,裏外接應,挨街逐巷畫地圖,連電燈柱和大樹的詳細位置也註明,1975年4月17日,赤柬部隊打進金邊,就是靠這些地形圖長驅直入,勢如破竹。等待啊等待,多少熱血華裔青年犧牲於戰場,病死在「解放」區,天天等待得來的,竟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政權,多麼諷刺!
等待,等待,懷才待用的,守株待兔的,都還是在等待著一種希望,總是件好事。最可怕的等待,是等死!眼看死神一天天逼近,措手無策,任由宰割,那種坐以待斃的滋味,只有死囚和末期病人才能知悉。我在泰國看過很多死囚被槍決的場面,等待死亡,不堪回首,那最後一餐,那行刑前雙手合十,一朵蓮花,焚一炷香,頭髮剃光,身穿孝服,向父母親跪拜訣別,那情景一幕幕浮現眼簾,槍聲響處,令觀者陣陣心悸,手腳發軟。
朋友李君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等死病號,他患末期鼻咽癌,醫生斷定他只有半年命,而他竟奇蹟的活了9個月,那是1981年春,我住在魁北克Gaspe半島,認識了李君,當時他已不住院,在「等死」,每天陪我去小溪看沙文魚,去海邊看潮起,聽浪花,我們一起談往事,我送他一闋「滿江紅」,4首鶴頂格七律,為他畫肖像,有一幅黑白炭筆畫他吩咐妻子放在靈前,其妻泣不成聲。他和我去墓地,那兒已有他的墓碑,只欠填上死亡日期,他很樂觀,還勸我別傷心,有一天我也會到下面和他相會。我於8月底回滿地可準備赴香港成親,他於10月初走了,聽說是自己開車去醫院,還打電話叫妻子把車開回家,他妻子以為是例行檢查,等兩個小孩放學才一起去探病,誰知母子3人到醫院時,李君的遺體已轉去殮房,他走的時候還差幾個月才40歲。另一位好友劉君,也是被醫生宣判為肝癌而「等死」,不到半年便撒手了,享壽36歲,他去世前幾天還告訴我,他不甘心被處死,但又不能上訴,我後來去皇家山拜祭他的骨灰,一直不肯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
等待,等得到的也許是禍,也許是悲傷;等不到的,也許是幸運,也許是福氣。
(1999.06.11《華僑新報》第43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