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6日 星期二

第141篇:《學海》

知識的海洋浩瀚無邊,沒有止境,利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涯的學問,本身就是一種艱苦的挑戰。學海是苦海,多少人在風浪中浮沉,又有幾人能真正到達彼岸?活到老學到老,衡量學識的標準,不是堂而皇之的桂冠,不是招搖過市的頭銜,而是有多少真材實料。學富五車的鴻儒,就不再計較虛幻浮名,世俗眼光,更遑論雞毛蒜皮的小得失。

平生最崇敬求知慾極強的人,也因此而結交了一群在學海激流中奮戰的朋友。每天除了上下班,他們大部份時間都花在鑽研知識、印證理論、查閱資料的緊張工作中,我很羨慕他們,也盼望有那麼一天,能拋開一切糾纏,全心全力投入浩瀚的知識海洋中,忘我挖掘寶庫。人生苦短,為何要浪費那麼多精力和寶貴時間在你批我鬥的無聊小紛爭上呢?

曾收到從金邊寄來的一大疊柬埔寨報紙,有個副刊是專為旅居外國的作者所設,將生活點滴、報章佳作譯成柬文發表,我想這是個很有意義的嘗試。離開柬埔寨整整廿五年,幸好有柬漢詞典和中柬大辭典,才不會將柬文忘掉。猶憶學生時代,懷著一顆「解放全人類」的幼稚心靈,每天規定自己要背30個柬文名詞,都是「革命詞彙」,準備當翻譯員,或前往北京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柬語組工作,我們曾把語錄翻譯成柬文,還有許多宣傳歌曲,那首「大海航行靠舵手」也有柬文版,「老三篇」還手抄鋼版油印,大量派發。我現在常對人說,柬國赤化,是我們「進步」學生催化的。有人嘲笑柬語的數目字,因為只由1數到5,6是5+1,如此類推,9是5+4,我說法語也一樣,70是60+10,80是4x20,99是4x20+10+9。其實柬語是很高深的語言,泰國僧人研讀佛經到了最高層次就必須由柬埔寨語深造,泰皇的愛女詩琳通公主就專門攻讀古柬埔寨文。

說到泰語,就令我想起上週末在唐人街巧遇韓德光先生,原來他是出生於泰國的地道暹羅華僑,能與他用泰語交談,分外親切。泰語不同柬語,字形無字腳重疊之弊,聲調有高低輕重之分,發音像聲樂,可用越語注音,比柬語易學易書寫。遠在宋代以前,潮州人就已移居泰域,泰語中很多字都由潮語轉換過去,懂潮州話學起泰語就更容易了。20多年來,在曼谷的朋友一直和我保持通信,也郵寄了大量泰文報紙、小說、詩集,我曾摘譯了幾首泰國著名詩人順通蒲的長篇敘事詩「帕阿派瑪尼」寄去曼谷中文報上發表。朋友目前正計劃將泰國古典文學精華編譯,希望我能參加,並建議我用互聯網把譯文傳去。寮語和泰語源出一脈,書寫更相似,但發音平鋪直敘,沒有泰語那麼抑揚頓挫,富音樂感。

在學海中遇到的景色有時是很美的,越語就是最美的浪花。我從小就會講越語,但能書寫、閱讀越文則是1971年到西貢之後的事。越南文化是中華文化的分支,用越語朗讀李白、杜甫的詩十分悅耳動聽。和泰語、粵語一樣,越語有聲調高低之分,不像柬語沒有音調,故作曲填詞時就不能隨意,平仄稍有差錯便無法彈唱。在寺廟前解籤的老人都能看中文,他們用毛筆書寫對聯,但以越語發音。粵、越一家,和廣東話差不多,用越語找韻作詩填詞,特別是發音以M音結尾的「十二侵」韻字,很少會出錯的,信不信由你。

《吟草一千首》正打字排版,即將付梓,這是學海中觸礁擱淺最多的航程。能闖過語言多關,就不相信詩詞隘口能難得倒。憑著自信,更有賴恩師指教,摸索探討,終於走出自己的路。

好友在電話中與我通宵談心,勸我嘗試寫一點大的題材,搞一部有代表性的創作,把唐人街的風風雨雨納入小說中,成了海外華人的縮影,要有這樣的功力,還要有耐力。在漫漫學海中,既沒有照明的燈塔,也沒有舵手領航,就憑著藏書的指南針,不迷失方向已屬幸運,小舟不被翻覆滅頂已是奇蹟,揚名立萬的千秋大業,不是我輩能勝任的。

盼望有生之年,能學好英法文,能閱讀名家原著,能學會放棄多年的日語和俄語,斯願足矣!在學海中找回自信,找回希望,找回失去的時光,那就是最大的收獲與滿足。
(1999.05.28《華僑新報》第43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