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篇：《浮想》

好不容易捱到了週末。可以多睡幾個鐘頭，又不捨得把時間浪費在夢中。儘管凌晨3點才放工，9點起床已經很足夠了。風一直在放肆，落葉亂舞的沙沙聲，卻一點不像音樂。披上寒衣，到後園料理花的後事。男人葬花沒聽說過。蘇大姐送的大理花，每一朵有巴掌大。埋香魂於泥土中讓她安息。將球莖挖起避冬，明年花再來。風聲像葬歌。玫瑰被剪，淚灑刺尖，殘紅片片，讓香瓣入土為安。花也開累了，在白雪的被窩裡冬眠吧！

這麼早該沒有誰來電話。是上網的最好時刻。網中人在網海浮沉，才知道自己多麼渺小。朋友勸我自設網頁，可以和全世界網友接觸。我不慣整天坐在電腦前，被滑鼠牽著鼻子走，我怕會在網海中滅頂溺斃。科技太發達，也是挺矛盾的。一部12卷的《漢語大詞典》，2萬9千多單字，34萬6千條複詞，2萬3千多條成語，竟然濃縮在一張光碟上，售價276元加幣。那像什麼話？還有人看書嗎？我就試在網上免費瀏覽一份香港《蘋果日報》，不能離開螢光幕，不能躺在床上閱讀，更不能上廁所過書報癮。一個鐘頭過去，受不了光線刺激而下網，還是傳統些，老老實實拿份能翻能剪的報紙享受讀報樂。

打開報紙，映入眼簾是一段令人振奮的書訊：「不列顛百科全書國際中文版問世」，將以前出版的《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中文版增編，由11卷增至20卷，5萬多條目增至8萬多條，圖片增加超過一倍，字數更多達4千3百萬字。這是不能錯過的良機。最快預訂的途徑就是上網。資訊快速，傳真都沒有網絡方便，拜科技發明所賜，又一例證。

剛才午間新聞，人造衛星直播吉隆坡亞太經濟合作高峰會議開幕典禮。台灣新聞節目現場直播本世紀難得一見的獅子座流星雨，透過聯線還可以看到北京密雲水庫觀流星的壯景。幾千顆流星像煙花那麼璀璨，錯過這一次，就要等92年。唉！世上有幾人能活到90歲，即使活不到那麼長壽，能像流星墜落前發出最後的光耀，也就不枉此生矣！

談到90高齡，趙樸初91，謝冰瑩92，臧克家93，巴金94，張學良97，冰心和蘇雪林98，宋美齡99，這些都將走過一世紀的人瑞，回顧他們一生，就是中國現代史的縮影，「歷盡滄桑」四字用在他們身上當之無愧。百歲期頤的郎靜山、劉海粟走了，又有一批90歲的耄耋晉級，然後是80、70老人，最後是我們填補，一代一代的逝去，一顆一顆流星墜下，一齣一齣戲劇落幕，留下的是文字記錄，是回憶，是教訓，是抹不去的傷疤。

電話鈴響，是泰國曼谷打來。那邊午夜兩點。20年不見的老友。有個很雅的筆名：隱凡。聲音變了，笑聲沒變，依然是那樣傲氣十足。滿口流利泰語，飛龍走蛇筆跡。他問我每天如何打發？笑話。我說在做份牛工。神經病。有好酒好肉的暹羅不住，跑到冰封雪蓋的「艱難大」去捱苦。活該！這裡有新鮮空氣，這裡有自由，這裡沒有子彈胡亂掃射，這裡沒有嚴重車禍，這裡......。臭美！困守萬稅之國，工字不出頭，倒不如全家搬來椰風蕉雨的湄南河畔，享受沒有冰災雪禍的熱帶氣候。不行，大女怕蟑螂，小女怕蚊子，老婆怕降頭，怕鬼，我怕交通混亂，怕美女糾纏。你還寫那雲呀夢呀的詩嗎？不流行啦！人家不愛讀，乾脆翻譯泰文小說出書，夠你吃幾年。喂！你一年寫這麼多混賬詩文，一定撈到不少油水，賺了多少錢？有沒有崇拜你的女讀者寫信給你？去你的大頭鬼！我不跟你談這些，告訴我有什麼方法可以坐禪入定？我讀了如是子的靜坐法，但不得要領，你去找泰國高僧，請他傳授秘訣。你瘋啦？才40幾歲就要坐禪，你是被冰雪凍壞腦袋了，再住下去，你一定忘了自己是誰。我也許老了。喂！我在電話裡聞到酒味，你又白天喝酒，幾十年不改，想長壽可難，我不跟你談，下次等你清醒時再聊。喂！喂！喂！怎麼電話斷啦？

我又回到了現實。依舊要到工廠做那份牛工，依舊硬著頭皮頂風雪，依舊在鍵盤上不停打稿。如果長壽，90歲時會否已癡呆？如果連我是誰都不認得出來，請讓我安樂死吧。月缺月圓，花開花謝，酒醉酒醒，人老人死，風在吹，一點不像音樂，很像葬歌。
(1998.11.20《華僑新報》第1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