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70壽宴,李四添丁薑席,老馬嫁女婚讌,老牛金婚喜酌,朱老新張酒會,高翁兩度續弦,劉兄弄璋彌月,小丁博士登科,喜帖、請柬如雪片飛來,從未間斷。
陳伯永生極樂,莊生壯志未酬,趙母瑤池赴會,施公駕鶴歸西,祭文、悼辭、輓聯、追思記、回憶錄應接不暇,登報哀悼,靈堂弔唁,痛哭流涕,一年不下數十宗。
應酬交際,還不止這些。每屆社團人事變遷,改朝換代,報紙就忙得不亦樂乎。僑領就職,大版祝賀,文人絞盡腦汁,各顯神通,鶴頂格對聯爭妍鬥麗,附庸趨雅,頗有一番文學味道。筆匠們埋頭為新任主席、會長、理事長起草就職演詞,滔滔不絕,千篇一律,總離不開回顧、展望,既感激大家支持,就必誇下海口,大開空頭支票,曲終人散,又碌碌無為過了一屆。到下一位走馬上任,再依樣畫葫蘆。如此一來,近百社團每年換屆,帶動了餐館生意興隆,刺激了報紙銷路上升,增加了消費,繁榮了華埠,功德無量也。
應酬詩文最難寫,應酬對聯更吃力。我曾經在報上寫了30多幅賀聯、輓聯,除了少數是有感而發,其餘絕大部份都是文字遊戲。由於不認識對方,只在平仄、對偶上斟酌、推敲,寫出來雖然工整,卻只限皮毛,未能入室,難有佳作,故不敢讓人知道。
有些人由於某個歷史時期的客觀環境和主觀認識所限,寫出了經不起時間考驗的東西,成了一生中洗不去的污點,後悔不及。我自己就寫了不少應酬詩文,有些到現在還未有問題,有些則時過境遷,人事全非。
有些是我景仰的老師,我能把對他們的崇敬之情感,化為詩文,是我的榮幸,也是我的驕傲。這些劫後餘生、碩果僅存的幾位老師,有的已作古,有的年近90高齡,他們都是名副其實的學者,高風亮節,文如其人,對我諄諄教誨,我每年都會有大量詩詞祝賀他們之壽辰,這些不是應酬文章,而是對恩師的回報,惟恐太少,多多益善也。
每次買了新書回來,先看序文,總發現許多笑料。有些書會請名人題款,龍飛鳳舞的書法,令人眼界大開,有的書,加插作者和名人合影的照片,借以提高身份。有一本厚達800頁的《中華詩魂》,內中搜集了全國1900多位詩人3千多首詩作,插在書前是一位30來歲西裝男子的大張彩色全身照片,註明為高級工程師、某房地產開發總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既不是詩壇大師級人物,更沒有一首詩收進書中。原來此君有的是錢,就被推選為該書的編輯委員會主任,外行領導內行,名銜空掛,實際編輯工作由主編負責,為了感謝他的公司贊助,應酬一番,就把詩人桂冠戴在這位名不經傳的大款頭上了。
這是個交際應酬的社會,遇事必須識時務,逢人不能說真話,否則就會處處碰壁。於是,詩人遍處有,教授滿天飛,人人叫老闆,個個是作家,皆大歡喜,歌舞昇平。不要追問對方是在哪家大學任教,就像不可打聽某人銀行裡有多少存款一樣,不應挑剔平仄不符的詩詞,就像不該懷疑某人是否出過書、夠資格成為「作家」一樣。所以,應酬的話,有幾句是真?還是少聽、不聽為妙。
這是個真真假假的社會,各式各樣的面具派上用場。參加宴會,席上如果對方不知你的身份,是最好不過,你就可以聽到許多真話,包括對你本人的評論。相反,假如你身份暴露,除了聽到恭維、吹捧等客套話,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還必須格外謹慎。至於那一連串長長的交際術語,「放之四海而皆準」,幾乎倒背如流,聽多了就感覺麻木、乏味。
應酬,是社交不可少的一門學問,要爬上領導之高位,先學會應酬,還要準備一筆可觀的應酬費,才能交遊廣闊,左右逢源。可見,主席這個位子,不是人人可以穩坐的。
(1998.10.16《華僑新報》第39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