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牽引起追憶之長線,放一隻鄉愁的紙鳶上天,越過活地獄之城塹,飛到枯骨如山的家園,駐足於洞里薩湖邊,憑弔血淚之當年。撒些鮮花於湄公河面,超度百萬孤魂赴九泉,立塊墓碑在荳蔻山巔,揀拾親人之遺骸入殮,洗滌吾哥古牆上的污點,卻再也找不回鴿子翔舞之樂園。
四月,屠城之悲劇在四臂灣上演,逃亡人潮串成數十里長鏈,婦孺活埋,埋掉佛祖的莊嚴,屍骨發臭,臭罵上蒼之無眼。行刑前叩拜菩薩仍乞不到「烏衫」的寬限,屠刀下求救上帝也挽不回孩子的童年。赤魔殺戮之創舉曠古罕見,枉死城早已盈滿塞填,茍活者正掙扎在鬼門關外呼冤,不必僥倖死神之健忘和敷衍,應多增建幾座閻王殿,只因此刻之地府更勝凡間。
四月,劊子手之刀鋒令血肉飛濺,莫須有的死囚萬萬千,「享受」著槍桿下的人權,以今日無辜之死去祭勝利明天,用口號和教條換取屠殺諾言,在革命之火葬台上沐浴恐怖考驗,學會主子秘傳的幾招陰險,便又戴著人道的臉譜到處行騙,殺人犯明目張膽公開露臉,那面染血妖旗還在聯大高懸,兇手以統戰之口齒吹熄復仇火燄,散播救國迷霧搏取輿論之哀憐。
四月,帶著最悲痛的萬千淚點,化作蝴蝶翩翩,跨過文明世紀的另一面,飄到瘡痍滿目的故園,再把彩翼變成落花瓣瓣,憑弔仇恨之當年。斟杯雄黃酒澆灑在荒郊枯骨前,為流離失所之萬鬼設壇祭奠,倘若六月雪果真能洗竇娥之冤,那麼四月的湄江水一定氾濫高棉,狂風暴雨必將夷平金邊,血洗後的大地應該黃花開遍。
四月,苦雨如淚,陰風狂吹。四月,魔王聚會,血肉紛飛。鐮刀割除希望的稻穗,斧頭砍掉佛祖的聲威,「國際歌」像死神的催命曲呼嘯如雷,鮮血把紅旗濺染成作嘔的腥臭味;亂葬崗上長滿株株向日葵,像具具垂首行屍般搖搖欲墜。戰場變屠場變刑場變墳場變萬骨堆,百姓變靶子變腐屍變骷髏變枉死鬼,故鄉已面目全非。
四月,遍處厲鬼,冤聲鼎沸。四月,惡犬亂吠,群妖分肥。廢墟中的殘肢菩薩在流淚,金剛經、華嚴經、楞伽經都已發霉,釋迦牟尼夜夜懺悔,嘆網開一面鑄成大錯難挽回,佛法無邊卻任由魑魍作祟,心唸阿彌手持兇刀豈會大發慈悲,口誦語錄腳踢頭顱盡可為所欲為,身披袈裟隱藏不住狼心狗肺,一夜屠城如吹灰。
四月,墳前獨醉,怒火成炊。把全國林木燃毀,將江河湖海煮沸,燒焦禍首罪魁,焚掉人間魔鬼,此恨難以成灰。豎起千百塊墓碑,灑滿一池淚水,讓巨浪捲走污穢,沖洗萬古悲。
四月,墳場幽魂飄忽,啼哭哀號此起彼伏,孝子賢孫馨香虔誠祭祖,一片愁雲慘霧;清明時節最淒楚,悲風苦雨撩起萬千感觸,怒火煮心湖,試問掃墓何處,何處掃墓?
四月,屠場冤魂飄忽,嚎啕呼號傷心慘目,孤兒寡婦焚香超渡苦主,一片天泣地哭;清明時節最淒楚,陰風鬼影勾起萬千感觸,怒火燒地府,試問掃墓何處,何處掃墓?
四月,清明思故土,胸中怒火如荼,暴政之瀰天大罪擢髮難數,赤魔的纍纍血債罄竹難書,茍活者已變得憤世嫉俗,一抔黃土,埋沒掉滿腔理想抱負;萬坑白骨,填不平千古奇恥大辱。
四月,長歌當哭,仰天狂呼,可憐母親屍骨,遺棄亂葬谷,不敢奢求一口棺木,只乞討破蓆入土,都被視為暴殄天物,能保住全屍赴地府,已算是三生修來洪福;君不見多少死鬼身首異處,無數冤魂血肉模糊,滿門抄斬之滅族誅戮慘不忍睹,集體活埋的屠城宰殺驚心觸目。
四月,狂熱的血從那柄砍鈍了的屠刀滴滴淌下,濺染老方丈的袈裟,沾污神聖之古剎,褻瀆莊嚴的佛法,澆灑朵朵愚昧的葵花,澆不熄復仇之火把。
四月,仇恨的血自那面濕透了的紅旗徐徐流下,流過四面佛臉上的傷疤,洗滌羞恥的舍利塔,點綴屍骨拼湊之恐怖圖畫,摧毀和平歡樂的家,摧不垮國魂之構架。
四月,恥辱的血由那條憤怒的湄江滾滾瀉下,席捲沉冤之泥沙,沖擊悠久的文化,淹沒古老民族之精華,帶走數百萬無辜「人渣」,帶不走千秋咒罵。
四月,覺醒的血在那顆熾熱的丹心淙淙湧下,焚燒成一團團火花,於悲慘歷史黑獄中爆發,照亮世間一切是非真假。流出的血要有代價,仇恨之種子一定會開花。
──紀念「4.17」高棉淪陷23週年
(1998.04.17《華僑新報》第37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