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9日 星期五

第036篇:《面具》

面具,自石器時代以來就流行,款式繁多,千變萬化,說到底只是一種化妝。在宗教儀式中,在戲劇舞台上,面具發揮著極重要的作用。

戲曲臉譜,又稱花臉,就是以誇張的色彩和線條來改變演員本來面目,用圖案化的性格化妝,使淨、醜與生、旦恰成對比。觀眾一看臉譜就可以知道是什麼角色,例如:整臉一定是正派人物,如關羽、包拯;水白臉一定是奸角,如曹操、嚴嵩;花十字臉一定是張飛、項羽;元寶臉一定是下層人物等等。

然而,在人生舞台上,面具比臉譜難分辨何止千百倍。一副副虛假的臉孔,一張張偽善的面具,戴在野心家的臉上,滿口仁義道德,天地良心;戴在大騙子的臉上,頓時油嘴滑舌,裝腔作勢,蒙騙著多少初出茅廬的年青人,為害了幾許善良純樸的老實人。這些天衣無縫的假面具,用金錢、權勢倒模,以理論、學識妝扮,憑名氣、地位支撐;當人們站在是非黑白的十字路口時,根本看不清方向,更無法辨別真假面目。所以在相當長久的時間裏,假面具不易被拆穿、撕破。

在泰國,我任職的李老闆是個目不識丁的暴發戶,雖然胸無點墨,但運氣奇佳,是個善於戴面具的一流演員。為了擠身進上流社會,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鑄造一個又一個的面具,高薪聘請私人助理教如何他由一名苦力變成大亨,從最簡單的打領帶開始,到吃蝸牛、魚子醬,從聽交響樂,看芭蕾舞,到買抽象畫,觀賞話劇,沒有誰會相信李老闆沒有讀過書。我問他魚子醬味道如何?他說吃下去想作嘔;我問他貝多芬的交響樂怎樣?他說是最佳催眠藥。

為了洗脫他貧窮的出生,他高價請人為他出書寫傳記,序言由大學校長執筆,轟動一時。他最得意的事,是榮獲泰皇授勳,以及朱拉大學給他頒發榮譽博士,要不是他不會講流利泰語的話,他還會競選國會議員呢!

我剛到泰國時,李老闆還只是一間僅有百餘名工人的塑膠廠小東主,短短幾年內,靠塑膠起家,進而地產、成衣、股票,又投資大馬的橡膠園、錫礦,身家過億。他告訴我,這些都靠一個個面具換來的。他交遊廣闊,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街販挑夫,多多益善;身兼十來個社團的名譽會長,每次演講,都要我把講辭錄音,再憑他精湛的演技發揮,恰到好處。我陪他到東南亞各國出席會議,成了他的秘書,每晚還要把當日報紙的財經消息讀給他聽,為他的面具補粉加妝。

1979年底我進了難民營,準備來加拿大,李老闆在省長陪同下專程到離曼谷數百公里的營中探望我,把營長給嚇壞了。他埋怨我不肯留在遍地黃金的泰國,不肯娶他如花似玉的女兒,最後掏出支票簿,問我要多少?我笑著說:「錢,我不要,我只要你一件東西!」他問是什麼?我答道:「面具」。

就在我來加拿大的第二年,這位最佳的面具演員,因心臟病復發走了,離他的50歲生日只差幾天。死後留下的遺產超過一億美元,卻沒有把面具留下。

其實,這個世界是被面具充斥著,並不是每個面具都口蜜腹劍,笑裏藏刀,有些面具還挺有實用意義的。如何戴面具更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不同的場合,對不同的人,戴不同的面具,識時務者若善於戴面具,還可以左右逢源,得心應手呢!水太清則無魚,人太直則無友,不會戴面具肯定會吃虧碰釘子。

人生如夢,假假真真,又何必太認真?只要不是傷天害理,戴戴面具又何妨?彼此保持一些朦朧美,一點神秘感,總是好的,硬把對方的面具撕破,畢竟是件煞風景的事。原來,筆名不也是一種面具嗎?
(1997.05.23《華僑新報》第3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