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被譽為威震東方的巨龍,子孫卻向外國女皇宣誓效忠;乞討那本護照甘願背井離鄉忍受天寒地凍,無奈的苦臉上強堆自我安慰的多元化笑容。
五千年悠久文化震撼西東,子孫卻以學會廿六個蟹行字母為榮;崇拜但丁、荷馬更歌讚拜倫、莎翁,誰還向茅廁撿回那線裝的古董?
明明是殺戮同胞的元兇,只為了「顧全大局」寧可不計民族千古傷痛,向戰犯天皇敬禮鞠躬,怎對得起紀念碑下殉國捐軀之英雄。
世間不如意之事,十居八、九,人們總是以「無奈」的心態去對待、接受。在「無奈」中生活是相當痛苦的:騎虎難下、進退維谷時,只好隨遇而安,順其自然;阮囊羞澀、捉襟見肘時,寧願咬緊牙根,節衣縮食;山窮水盡、走投無路時,不惜委屈求全,忍辱負重;寡不敵眾、孤軍作戰時,唯有臥薪嚐膽,以待時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已成了無奈的口頭禪。
教幾十年書的大學教授,被一位不學無術的上司訓話,是一種無奈;「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是一種無奈;放棄理想,流浪天涯,懷才不遇,學非所用,是一種無奈;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為他人作嫁衣裳」,是一種無奈;明珠暗投,大材小用,數學博士幫小學二年級補習算術,是一種無奈!
猶憶自己瀕臨絕望時,曾到多倫多一家唐人雜貨店去見工,那位盛氣凌人的少東問我會不會寫中文,然後把筆紙丟在桌上,我端端正正地寫上姓名,誰知這位小開在我的姓上打了個交叉,寫了個「戶」字,又裝模作樣的說:時間寶貴,你的姓筆畫太多,為何不寫簡體?我一氣之下,頭也不回的走了。把「盧」的簡體變為「戶」字,這個故事足夠鞭策我一生,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無奈!
某次和友人出席一個宴會,座中有幾位教授級人物正談論報章上的詩詞,我聽出是在評論拙作,正想湊個熱鬧插嘴,誰知其中一位帶著輕視的目光說道:你們是海外來的,對古典詩詞完全不通,當然聽不明白我們談論的話題。事後我的朋友怨我太謙虛,不肯表露身份,我「無奈」的說:誰會相信你就是詩詞作者?
印支變色,難民投奔怒海,來到西方,強迫自己在新環境駐足,歷盡氣候和語言的險阻,嚐遍世情的冷酷,將自尊賣給飢肚,換來淚花無數,是多麼無奈。
在朝不保夕、岌岌可危的非常時期,人們被迫無奈地選擇另一條自己不願走的路,包括移民、偷渡,徘徊在「無奈」的十字路口,有些意志薄弱的人最後甚至加入出賣肉體的行列,淪為毒販、劫匪,幹出傷天害理的事來。這已不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更非「無奈」可以掩飾的了。
然而,「士可殺,不可辱」,「不自由,毋寧死」!違背良心、敗壞道德的事,喪權辱國、禍族殃民的事,絕不含糊,更不可用「無奈」來推搪,「無奈」不是活命哲學!魯迅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忍無可忍的時候,就應該挺身而出,就應該爆發。
最可悲的是人們由「無奈」逐漸接受「既成事實」而心甘情願,而不再「無奈」。剛住進牛棚的日子,是何等的無奈,一股怒火隨時會點燃,積壓於內心深處的憤恨隨時會爆發;後來,「既來之,則安之」,健忘的人們總是很快便適應「無奈」,習慣成自然,住牛棚也不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無奈」沒有了,當初對一切的不滿,現在都變得不了了之。中國數千年歷史,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1997.05.16《華僑新報》第3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