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篇：《日記》

把每天發生的事都寫下來，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不必顧慮寫錯東西或說錯了話，不必擔心老編不採納，報社不刊登，讀者不愛看，甚至因用詞不當而惹來筆戰，最好的途徑就是寫日記。

寫日記，作者、編者、讀者都是你自己，愛怎樣寫就怎樣寫，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海闊天空，東西南北，上至全球大事，下至芝麻蒜皮，包羅萬有，無所不談，既可觸及靈魂深處，也可剖析內心世界，是一部活生生的心聲記錄。碰到困難，遇到麻煩，受到委屈，遭到冷落，不能告訴人的話，不敢透露的心聲，都在日記中傾訴，日記是知己，是最信得過的朋友。

日記中，有歡笑，有悲傷，有喜訊，有噩耗，有委屈，有諒解，有憤恨，有恩愛。記錄下每一天所遇到的人，所碰見的事，所聽聞的消息，所閱讀的文章，所寫成的詩詞。積年累月的一本本日記，是一部部長篇小說，是一集集電視連續劇，是自傳，是回憶錄，是史書。每篇日記最少千字，一年就寫30幾萬字，20年就寫了700萬字，對磨練筆桿子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日記中，可以追查煙沒的往事，揀拾遺失的歲月，回味難忘的境遇，喚住流逝的年華。你可以在日記中，找回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一個個親切的名字，一幕幕動人的場面，一段段美麗的時刻。寫日記，不止是記流水賬，更重要的是寫下史料。不要嫌麻煩，不要怕詳盡，在若干年後，這些資料有助於歷史考證，包括當時的物價、幣值、利率、生活指數。例如在日記中，你可以追查17年前的最低時薪是3.65元，滿地可的公共巴士月票是14元，國內郵票0.17元，汽油每公升0.29元，一個巨無霸漢堡包是1.2元，兩房一廳的月租是140元。

你可以選擇一年中的任何一天，再看看某一年的這一天你正在做什麼？世界上發生了什麼？你將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在日記中，你可以隨著時光隧道重新回到毛澤東逝世、四人幫被捕，華國鋒上台的20年前，重新回到過去的每一段日子，往事歷歷在目，都寫在日記裏。你可以看到自己年青時的衝動、偏激、幼稚，看到挫折的教訓，失敗的代價，看到人情的冷暖，世態的炎涼。

在我的數十本日記中，不但是記錄自己的東西，更多是記錄親友發生的事，世界發生的事。每天重大新聞，總會記下一筆；親友們的行蹤，都可以在日記中尋找腳印。重讀舊日記，20年前就像昨天剛剛過去，我曾參加同一位朋友的畢業禮、入籍禮、婚禮、葬禮，另一位朋友曾由家財萬貫的老板變成身無分文的赤貧，人生歷程都濃縮在日記中。有位朋友無法確定她的女兒正確的出生日期，我從日記中不但查到了，而且還告知醫院是住幾號產房。

日記更是遊記，去過的地方，乘過的班機，住過的酒店，上過的餐館，吃過的好菜，參觀過的名勝，團友的名字，都盡量詳錄，當然別忘了把價錢、貨幣資料寫上。若干年後重讀，你又會再次回到當年的旅途中。

我的詩詞絕大部份都在工廠寫成，最先發表的地方，就是日記本，那是未經修改的初稿，沒有雕鑿的刀痕斧跡，一年積下二、三百首，足以成書，可見一本本日記不但是記事本，又是一冊冊未出版的詩集手稿。

然而，在極權制度下，日記又往往成了抄家的罪證，日記中牽涉到的人物會因此被陷入囹圄。

夜深了，又到寫日記的時間，我知道今晚的日記裏，除了會記下剛才新聞報導聽到名導演胡金銓昨晚(1月14日)病逝台北的噩耗，還會記下今天在電腦前寫成這篇隨筆──「日記」。
(1997.01.24《華僑新報》第309期)